纸笔散落了满地,其中一卷画轴微微滚开,露出里面少年的肖像。
她眉眼生动,螓首蛾眉,高贵清冷,美得不可一世。
她无声地凝望着他,眼尾上翘着,眼角凝着一丝冷意,是她一贯秉持的孤高倔强。
他垂眼盯着画像上的脸,仿佛透过那画,就看见了十年前倔强清冷的少年。
为什么要苦苦隐瞒至此?
是怕沦为天下笑柄,损害商氏皇族的颜面,还是不愿放下骄傲,或是单纯不愿侍奉他人?她骨子里的那股倔强,至今令他感到费解。
迟聿咳了咳,许久,才低声道:朕无碍。
总管面露担忧之色,却没有再说。
迟聿道:那个人,拒绝朕的一番心意,死有余辜,朕怎么会有碍呢?他看了看总管,笑道:你说,她这个人是不是蠢,宁可被关十年,也不要呆在朕的身边。
他笑着,黑眸深处却蒙上一层苍凉的冷。他觉得好笑,便索性大笑出声,冷冷一拂袖,转身进了内殿。
皇图大业,征伐天下,誓做千古一帝,最终却是被她所骗。
终究还是意难平。
日光下移,临至日薄西山,落晖给殿前玉阶蒙上一层暗淡的金。
迟聿淡睥玉阶,高高在上,却想:若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要不折手段,令她雌伏身下,令她乖巧讨好,令她与他同生共死,再也逃脱不掉。
第2章 被擒
天地蒙昧,寒风骤起,乌云滚滚,霹雳惊电撕裂了苍穹,荡起天地凛冽。
大雨滂沱,北风呼啸。
远方的擂鼓声断断续续传来,惊雷之中,厮杀和流血已听不清晰,皇宫之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让人浑身颤栗。
这一年,是重明八年的春天。昭国世子迟聿麾下大军卯时攻长安,不顾恶劣天气,大军如有神助,势不可挡,上千铁箭齐发,凡胆敢阻挡着,俱成箭下亡魂。
大雨支撑不了多久,宫人四散奔逃,敌军已拿下长安,正往皇宫飞驰而来。而所过之处,将士皆扬声大喊交出天子,封万户侯,阻挠者杀。虽无人胆敢做弑君之事,敌军所过之处,却无人再行抵抗之事。
你们走罢,只要不留在朕身边,或许都能找到一线生机。
元泰殿外的天色亮了些,蒙蒙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少年天子的玄金衣袂上。
商姒生得极为秀美,精致轮廓隐在黑暗中,面上是一派冷静。
几个宫人哭着跪在她脚底,蜷缩着瑟瑟发抖,面无人色,却又不愿离去。
她也不急,长睫轻垂,广袖垂落,依旧静静等待着。
直到喊杀声越发清晰,马蹄声逐步逼近,刀剑撞击声响在耳畔,隔着紧闭的殿门,那股腥酸腐朽的鲜血的气息仿佛漫了进来,无声扩大每个人心中的恐惧感。
其中一个太监,终于率先站了起来,抬手对天子行了一礼,默默转身离去。
他只是一个开端,随着他阖上门离去,其他宫人也纷纷起身,一个个离去。
原本充斥着哀凉哭泣声的元泰殿,终于彻底冷清下来。
亡国之君,无非如此下场凄凉。
商姒闭目。
生逢乱世,八年女扮男装,八年高高在上,终于在此刻被兵戈终结。
她转身绕过屏风,拧动花瓶,伴随着轰隆一声,地底金砖慢慢挪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密道入口。她跳入密道之中,沿着密道飞快地奔到一处偏僻衰败的冷宫这密道连通皇宫各个地方,十分隐蔽,只是此时此刻,她只能去冷宫。
冷宫里,提前备着一身女子衣裙。
外面喊杀声越来越清晰,生死悬于一线,商姒不能再等,抬手摘下华贵的天子冠冕,打散乌黑长发,又解开腰封,慢慢褪去玄金龙袍,露出窈窕的女子身躯。
长发又黑又亮,铺散在雪白的背脊之后,半遮纤腰窄臀、雪肌丰乳。
端得是身段窈窕,容色惑人。
这天下知晓之人屈指可数,那人人得而诛之的少年天子,竟是个如此美貌的姑娘。
天子名唤商述,而她是商姒,天子的同胞妹妹。
重明元年,年仅八岁的天子登基为帝,可偏偏就是那一年,她被人从冷宫刨出来,取代了她的哥哥为帝。
这一伪装,便是整整八年,她将自己活成了他。
商姒飞快地拿过衣裙,开始穿了起来。
只是许多年不曾着女装,她的动作十分笨拙,到某些系带打结之处,颇为不知如何是好,折腾了一番下来,只将衣裙勉强穿得歪歪扭扭,挂在身上,颇有几分滑稽。
这不行。
她要变回天子胞妹,可再怎么住冷宫,也总不至于会是个连裙子也穿不好的公主,她千算万算逃命之策,以为偷龙转凤可以蒙混过关,竟然忘了这一点。
商姒停下了动作。
要不要,换回男装?
敌军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他迟聿不想背上弑君之名,也不会在此时此刻诛杀天子吧?
商姒的目光又转回那龙袍之上,手指触上龙袍上金丝压底的华贵纹路,脸色暗了一寸。
正在犹豫之时,外面忽然传来沉沉马蹄之声,有人脚步如飞,不待商姒反应之时,轰地踹开了冷宫的门,她霍然抬头,恰好对上那人不加掩饰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