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一抖,差点被呛着,睫毛颤了颤,小声道:是。
为何会在冷宫?公主之尊,居然被冷待至此?他低眼看她,眸色沉沉,裹了一层晦暗的深意。
她呼吸不由得一重,沉默不言。
腰间力道一重,他又贴在她耳边,低笑道:怎么?说不得?
又是一勺粥递到唇边。
她张口含住,咽下后才答话,声音细若蚊吟,皇家有规矩,双胎视为不祥,我与我哥哥自小就生得极像,我本应被处死,可后来,有人提议将我关在冷宫里,在危险之时随时作为天子替身。
在他跟前,她不敢说假话,一旦被他察觉,她或许便小命不保。
这话真不假。
只是她还未完全长大,便发生了那件事
她骤然闭上眼。
脑中似乎浮现溅起的鲜血,那次的惨象历历在目,一时染得她眼底猩红。
迟聿没想到商氏皇族竟有这样的规矩,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深沉下来。
前世,她唯恐他杀了她,一心只求保命,言语之间只在尽可能避免激怒他,更遑论与他袒露心声?他白白一厢情愿,到她死才知晓女扮男装之事,也曾想过为何一个女子会苦苦假扮多年的天子,却再也没有机会当面问她。
替身么?
可前世她落在他手中,虽为亡国之君,可那通身从容清冷的气质,定然是久居上位方有的自然而然的骄矜。
他不动声色,却不再谈此事,而是顺着话慢悠悠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她轻声答:商姒。
原来这才是她的名字。
又是一勺粥递来,一碗热粥已经见底。
他伸臂搁下那碗,碗底与桌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未曾回头,只听得那声,背脊霎时僵直。
不知他是何意,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此时此刻应是亡国公主,任人揉捏,但他却将她抱在腿上,其间暧昧之感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若是他真对她有意,此刻要收她在身边侍奉商姒垂下眼睫,连呼吸都轻了些。
他却遽然问道:可知你哥哥在何处?
商姒一惊,摇头道:我多年来只居冷宫,不知他之下落。
是么?他薄唇微掠,黑眸如无底的深渊,大掌顺着她的后颈,顺着她身后的青丝往下滑,淡淡道:你哥哥为政期间,枉杀忠良,重刑厚敛,昏庸无道,我若抓到他,必杀之泄愤。
她身子越发僵硬,沉默须臾,才垂眼轻声道:世子如今横扫八方,攻克长安,自然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
迟聿微微一笑,手指缠起她鬓边一缕发丝,闲闲把玩着,我寻你哥哥整整三日,仍旧未曾寻到他下落,皇宫上下俱已审问,他倒没什么妃嫔,身边也无什么亲信,唯有你这妹妹,是唯一与他有关之人。
她红唇微颤,猛地抬眼,乍然望入那双漆黑瞳仁之中。
他复又道:既能做替身,想必极为相似?
她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其实长大后未必相似,只是她那哥哥,早就死了多年了。
迟聿蓦地抬手,捏住她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她的脸。
他薄唇蓦地一弯,在她耳侧冷不丁道:不若你女扮男装,令我好好宣泄一番如何?
一句话如惊雷,轰得她魂飞魄散。
她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双眸里夹着一丝冷意,骤然一惊之下对上他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眸子,她忙又收回目光,手心里渗出了丝丝冷汗,声音轻软地仿佛要被风吹散了,世子说笑了,我终究是女子,哪怕穿上龙袍,又有多像?更何况她抬眼,有些怯懦地瞅着他,小声道:商姒不敢假扮天子,如今沦落至此,只盼世子能够开恩,放我一马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脸,指腹轻轻一划,按了按她的下唇,低声道:想活命,就试试。
她一时无言,茫茫然看着他。
她当然想活命。
她苟且偷生至今日,与摄政王等人苦苦周旋,便盼着能有一日得到自由。
如今亡国,身不由己。
万幸的是,她是商姒。天子商述身兼天下责任,不可如此被摧折风骨,可她如今是商述。
少女缓缓低眸,薄翼般的长睫轻颤,沉默许久,终于慢慢推开他的手臂,从他腿上下来。
迟聿拍了拍手,外面侍从早已恭候多时,闻声端着拖盘进来,上面正整整齐齐地备着一身天子礼服。
迟聿闲闲把玩着折扇,轻敲桌面,抬了抬下巴,淡淡道:换上。
***
帐中光线昏暗,只有三盏烛灯发着昏黄的光,打在玄金的袍角之上,十二章纹缀饰衣角,金色暗纹流转生辉。
她逆着光,着玄衣纁裳,阔袖舒展,露出衣袂上的日月织火,赤舄上玄金龙纹栩栩如生,十二旒垂在眼前,照得清澈的眸底一片寒冽雪光。
当世无双,生如明月,当如是。
她不自在地撇过头去,不敢看他此刻神情如何,只觉自己如今这一身,哪怕没有暴露她就是天子之事,只怕也会徒徒令他生起无名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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