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陵叹了口气,后来,薛翕便被带走了,再后来,事情便如你所见。到现在为止,二哥没有罚我,我也感觉十分不安,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指不定哪日就来个天降横祸。
商姒表情复杂,我也是我能感觉到,他在怀疑我,但他至今除了将我看得严了,却什么也没做
这两人相对无言。
头一次做了亏心事没得到报应,一个是对着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对着枕边人,这感觉,颇有些一言难尽。
迟陵沉思片刻,忽然凑近了,道:你说,他会不会是怜惜你,所以打算装聋作哑,把这件事揭过去算了?
他靠这么近,可商姒却没原谅他,往后退了一步,她冷笑道:你比我更了解他,他会是这般隐忍的人吗?
当然不是。
迟聿不是这等性子,更何况,他犯不着忍。
迟陵再次沉默下来。
两人正相对沉默间,远远却有宫人跑了过来,往商姒跟前一跪,急急道:奴婢打扰陛下,陛下恕罪!敢问陛下可与将军说完了,大将军大将军他正在乾康殿等着陛下。
商姒点头道:朕这就回去。她转头对迟陵道:上次是最后一回,你记着,这事还没一笔勾销。她冷冷地剜了他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乾康殿中灯火通明,迟聿站在御案边,翻阅着商姒随手乱摆的书籍。
她也算下了一番功夫,勉强看了些关于治国的东西,又去看了一些兵法,但都是极为浅显的层面,他手底下的那些文臣武将都懂得比她多。
若要真正做个好皇帝,还差得远。
迟聿阖上书本,淡淡笑了笑,却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抵达门口,声音却忽然停了,他转身看着那门,透过那门,他仿佛能想象出来商姒是用一种怎样的姿态站在那儿,她的神情是多么紧张,心底是多么忐忑。
这丫头不见得有心计,懂权谋,但她心思却很敏感,总能察觉到他的一些细微的态度变化,她自以为掩饰得不错,实则他将她的心思尽收眼底。
门发出吱呀一声,赤舄率先出现在视野中,随即是玄袍的一角,再是她那张素白小脸。
迟聿淡淡道:去哪了?
她神情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很快又镇定下来,抬眼直视着他,答道:我出去随便走走。
其实她是去见迟陵了,他了解这个弟弟,也大致了解她,他们在聊什么,他闭着眼都能猜出来。迟聿却没有再问,对她招了招手,商姒走到他身边来,他看了看她的脸色,温声道:今日吓着没有?
他在指薛翕的事情。商姒缓慢地摇了摇头,蓦地拉住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问道:薛翕他
话要出口,又不知从何问起。这样一个仇敌就这么死了,商姒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迟聿微微笑道:你不是想杀他很久了吗?今日我杀了他,也免得日后他害你,更不会再与商鸢联手。事先不曾告诉你,是不想你亲自动手。
你连人都没杀过,从前暴君之名不过是王赟强加上来的,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商姒不语。
迟聿把她抱了起来,往床榻处走去,边走边笑道:我看看,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他脱下她的鞋,先看了看脚踝处的伤口,又去检查她后背上的疹子,商姒一动不动地趴在枕头上,忽然道:我杀过人。
迟聿动作一顿。
她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我小时候,杀过我的亲哥哥,我以为我已经不畏惧杀人了,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么多死人,可今日我在朝堂上看见薛翕,他死的那么惨,我还是有些害怕。
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很多年前,就在这里。她伸手,指着宫殿的一个角落,我不敢点灯,一个人躲在这里,是他提着一盏灯,悄悄进殿找我,他要我别害怕,还告诉我,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君王,这天下只有别人会怕我,我不应该怕别人。
我真的以为,他就是来救我的。
今日,我看见他终于死了,我等这一天太久了,我以为我应该会很高兴,但没有。她慢慢缩起身子,嗓音轻得宛若梦呓,什么都没有,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恨的人死了,可我爱的人却不会复活,这于我有什么用?
她的眼角有些湿润,迟聿僵坐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他确实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杀了他,起码能让你的那些苦没有白吃。
她不置可否,迟聿也不再说话,只伸手帮她把衣服拉好,一边道:疹子已经好了大半,每日都要记得搽药。商姒低头理好衣裳,重新站了起来,又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蓝衣和姣月,你可以还给我吗?
可以。他道:本就只是关她们几日,给点教训。
商姒低头道:多谢。
迟聿不置可否,转身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便坐到了御座上,抱起一边的一摞奏折,慢慢地看了起来,他出征在即,这些事情要尽快做完,免得她不会处理,政事囤积过多,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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