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面上夫妻,并且几个月来还经常有些口角争执。
但这到底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深仇大恨,眼看着清早还是意气风发的朗朗少年,一日之间就落到了这般下场,苏磬音也是满腔的复杂。
等了一会儿,苏磬音便有些惋惜的又劝了一句:“只是几位太医不通解毒之法罢了,世间能人异士颇多,也未必就是绝路,府里已派人去请各地高人,说不得过几日就有好信儿回来了。”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齐茂行终于从恍惚中回过了神,他极轻极缓的悠悠出了一口气,松手软在床沿,向来元气十足的清朗声音,也禁不住透出几分无力之意:“我知道了。”
他刚才虽也虚弱,却只是因着身体受伤,内里勃勃的精气神还在,但在得知了自己命不久矣之后,这一瞬间的颓败,却似是从底子里透出来的一般,从里到外都浸透了。
苏磬音抿抿唇,才张口说出一句“二爷,”便看见齐茂行已经抬头打断了她。
他像是已经猜到她要说的话一般,眸光内敛,声音却已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再劝我,有太医照看着,我距毒发身亡还有几年光阴,其间若是寻出了解毒之法,自然是我侥天之幸,若是当真不成……”
说到不成这两个字,他到底还是紧紧攥着手心,沉默了一瞬,才继续垂首道:“我身为家中长房嫡出,又为太子亲卫,为殿下挡这一刀,原也应当,不过,认命罢了。”
苏磬音明白他的意思,不光是他身为亲卫,如果护驾不利罪责不轻的事。
要知道当今皇后娘娘唯有太子这么一个儿子,齐侯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那就是天生的中宫太子-党,除了拥立太子没有第二条路走的。
今天齐茂行要是不受这一刀,如今性命垂危的指不定就是太子殿下,圣上近年一直多病,太子殿下若是不保,皇后与侯府未来便都是堪忧。
他这一命,救下的不光是太子,还有齐侯府满门的荣耀和前程,说一句应当都是轻的,说得直白些,都简直是再划算不过了。
但是道理说得再清楚,刀子不落到自个身上,谁都不能替人说不疼。
不管怎么说,齐茂行才是个刚刚十六,并且锦衣玉食、顺风顺水供养出的世家子弟,猛不防的遇上这种事,没有崩溃哭嚎或者歇斯底里,苏磬音都觉得已经很不错了,更别提还能这么快的说出这么一番通情达理的话来。
果然是长房嫡孙,又是从小就被当作侯府继承人养大的,又是伴读、又是从军,就算年纪轻,担当也和寻常的少年不一样。
苏磬音正待再说什么,外头便忽的有丫鬟禀报,说是宫里派了天使来,一会儿便要亲自过来看望少爷。
齐茂行这伤是为了护卫太子受的,又是正经的外戚血亲,派人来看望赏赐原本也就是正理。
接驾不算一件小事,虽说宫里不可能叫齐茂行这个伤患起身行礼谢恩,但是衣裳头发总要收拾更换,接旨的香案之类也总要备上,再加上打扫拂尘、该送的孝敬荷包……一件件琐碎都需人准备。
苏磬音闻言连忙转了身,走到门口便打算叫人进来。
但叫苏磬音诧异的是,她出门一问,却竟得知这会儿屋里得闲的就只剩两个名为桃月蒲月的二等小丫鬟,剩下的不是在外头就是有差事。
这事简直是笑话,苏磬音家里清贵,嫁进来时才只带了月白石青两个贴身丫鬟,齐茂行可没这么简朴!
身为侯府里最受看重的孙少爷,屋里春夏秋冬四个大丫鬟、一月到八月八个二等丫鬟,这还只是有体面露面的,外头那些做粗活、都不能进屋的丫头婆子,算起来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上上下下,不论哪处都是伺候的周到殷勤,从来不必苏磬音这厢插手。
外头的且不计,只这屋里服侍的,足足十二个人,如何就沦落到了只剩了两个小丫鬟守门的情形?还说什么另有差事,齐茂行还在屋里躺着,这抱节居里服侍齐茂行的丫鬟,能有什么“另外的”差事?
只是这个时候也没工夫计较这些,留下的桃月蒲月两个年纪小不经事,不得已,苏磬音又叫了月白石青过来,连自己也亲自挽袖子帮了点忙,好歹是在天使过来之前把齐茂行都收拾妥当了,只是却顾不得再打扮她自个。
不过苏磬音原本也没有露面的意思,听着天使进来的信儿,就一拍手心将齐茂行自个撂下,转身躲到了自个的另一头。
齐茂行对于苏磬音的反应倒是并不意外,这一次皇后娘娘与圣上都赏下了东西药材,他按着规矩,在床头坐直身,领了口谕,恭恭敬敬的谢了恩,待到传旨的天使说罢离去,一个守在后头的内监却慢一步留了下来。
齐茂行认得他,这个是太子身边的亲信太监,姓魏,他自小宫中伴读,算是老相识了,见状便也客气开口:“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魏公公待他亦是十分恭敬,先是照着常例传了太子对他的厚待嘉奖,客气一番之后,瞧着屋里没有外人,便低头上前,压低了嗓音:“将军身上的毒,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还请将军放心,您这毒,殿下已知道何人能解,最多不过三日,便会将人带来,必能为将军解得此毒!”
以殿下的身份,既能说出这话,定然是已十拿九稳的。齐茂行听着心头先是一凝,接着又是一跳,一时间又是惊又是喜,只觉这一日里的经历,对他来说当真是大起大落,恍若重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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