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往后边走去:“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院子里很静,这个时候,宫里的下人多有趁空闲,偷懒打盹的,到了容定房门前,江晚晴叫宝儿留在外面,敲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也没人说话,片刻后,门从里面开了。
少年穿了一身蓝灰色的太监服,朴素不显眼,衣服上连花纹图案都无,但是洗的非常干净,衣摆整齐,坐痕都拍平了。
他生的眉清目秀,气质又温润平和,与其他阴阳怪气的内监显得十分不同,更像个高门贵公子。
容定看见来人,侧身让开路:“姑娘,请。”
江晚晴走了进去,看见这不大的房间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桌子上摆着一壶茶水,杯里的热茶尚且冒着白茫茫的雾气,一旁的盘子里,是残余的半块玫瑰花糕,和一小碟的蜜饯金枣,上面还洒了糖。
看来,他还真的一直在这里,悠哉悠哉地吃东西……福娃赏他的东西。
如果他真是凌暄,难道就不嫌膈应得慌么?
这得要有多么出类拔萃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很快接受并且乐在其中啊。
江晚晴转身,看着身后沉默而温和的少年:“过两天,我想想法子,替你安排一个远离御前和慈宁宫的闲差。”
容定抬眸:“为何?”
江晚晴盯着他看了一会,想看出他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最后迟疑的问:“你、你还想来几次男人和太监之间的对话?”
容定那双细长的眸子里,蕴满柔和的笑意:“姑娘觉得我在意?”
江晚晴反问:“难道你不吗?”
容定拈起那半块玫瑰花糕,蘸了点糖,送进唇里,咽下去后才道:“若说一点也不介意,肯定是假的。只是人的一生所作所为,大约分为两种,职责所在,兴致所在。”
江晚晴知道他一贯会话里藏话,慢慢问:“所以,你执意留在西殿,是你的职责,还是……”
容定淡然道:“兴致。”
江晚晴想起时不时在他面前晃悠来,晃悠去的凌昭和福娃,不知说什么是好。
容定又笑了笑,走过来:“从前机关算尽,多为生来便背负的职责,无可推脱,现在反倒轻松,能畅所欲为。”
江晚晴看着他的眼神有点怪异:“你是说当太监……轻松么。”
还畅所欲为……难不成他一直有个太监梦不成?当真皇帝当腻了,羡慕起内监来了,这怪人。
容定眸中掠过一丝促狭的笑,声音轻缓:“不……我是说,能留在姑娘身边,听姑娘说钟情于我,生死都是我的人,还愿意为我挣回一座贞节牌坊,又是当着皇上的面说的,这滋味当真又新奇又美妙,便是真的拿金山银山来换,我也不一定肯的。”
江晚晴骇然瞪着他,脸上血色全无,煞白煞白,过了一会儿,又红了起来,正如夕阳西下时,染红的天边云霞。
他的话,已经彻底揭开盖住真相的脆弱遮羞布。
——真的就是他!
江晚晴从前一门心思钻在和凌昭的拉锯战上,对他也只是抱有怀疑的态度,后来觉得他可能是前夫重生,便想把他调走,总归没怎么留意他,可直到如今……
她才想到,她当着凌昭和秦衍之的面说的话,她……她她她的贞节木牌,他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只是他一向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从来不说,她便没往那上面想。
那块木头还是他给找来削的!
江晚晴的手有点颤,张了张口,只憋出一个‘你’字。
容定叹了一口气,似真似假道:“早知人死了才有这待遇,我一定不会拖上七年。”
江晚晴认定了他已经开启嘲讽模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你……你以后不准进内殿!”
她别过头,羞得耳朵都红了起来,飞快道:“总之我给你找个好差事,以后你谋划你的路,我走我的,祝你飞黄腾达,心想事成,至于别的……从今往后,我们就不再相干了。”
容定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耳尖,那瑰丽的颜色映在他眼中,使那双终年不变的,带着疏远而浅淡笑意的眼睛,变得温暖起来。
他笑着,戏谑道:“早在姑娘认我一声夫君的时候,我已经心想事成了。”
江晚晴深吸一口冷气:“你没完了!”
容定往前一步,她便退后一步。
他只好停住,立定不动,叹气:“姑娘息怒,我绝无讽刺的意思,就连姑娘为何如此反复,居心何在,我都不问。”
江晚晴一怔,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也平静下来:“那我替你安排的差事——”
容定摇头:“这个不行。”
江晚晴距离崩溃的边缘,只有那么一小步:“……为什么啊?”
他手里拿着重生剧本,难道不应该从长计议,暗中谋划怎么把凌昭拉下皇位,然后自己……呃,自己找个傀儡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重新收回皇权吗?
他这个人,仿佛生来就该是操纵棋盘的棋手,而不该是一粒普通的棋子,任人摆布,被人呼来喝去的差遣。
容定薄唇轻抿,笑了一笑:“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同姑娘说过,这普天之下的凡尘俗物,我早已不放在眼里,只一样,前生可望不可求,今生近在咫尺,说什么,我也不会放手。”
江晚晴定在原处,沉默了很久,心里的焦躁、尴尬,慢慢地被散落的灰尘熄灭,她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罢了。你喜欢被福娃教训,由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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