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嗤笑了声,站在台阶上看他:“真是个傻的。小厨房备下酒菜,足足一坛子陈年花雕的分量,你没听说?再抬头瞧瞧这天色……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里面,酒酣耳热,还能发生点什么?”
他没等容定答话,自己先偷摸笑了笑,摇头惋惜道:“咱们呀,只有在旁伺候的份,这辈子是别想咯!”
容定转过头。
窗纸透出暖黄的光,谁的身影投在上面,摇曳成双。
空气中依稀有酒香弥漫,此时此刻,却如断肠散,索命香。
他往前一步。
王充翘起兰花指,点着他:“你干什么?宛儿姑娘亲口吩咐的,今夜谁都不能进去,你回头告诉太子一声,然后叫他奶娘多哄哄他。行了,快走吧,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惊着主子谁都担待不起。”
容定沉默片刻,又看向那影影绰绰的窗户,最终无声离开。
真想惊扰,不会没有法子。
大不了宫里走水,皇帝是肯定要出面的,但是……理智告诉他,以凌昭的性情,宣告天下立后之前,他不会有所作为。
只怕,万一。
容定在房里待不下去,不知不觉走到慈宁宫后的池塘边,坐在石头上,一张脸苍白,素来温润的眼眸望向月色下的水面,目光如尖锐的锋刃。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投喂池子里的鲤鱼,过了一会,抬手抚上胸口的位置。
这种焦虑,已经很久没有过。
指尖下每一次心脏的跳动,尽是沉沉的疼痛,和不得安宁的躁动。
——也许,是时候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第一道曙光撕裂黑暗,很快,天边泛起鱼肚白。
容定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像,整整一晚上,静默无言。终于,他站了起来,发梢衣角沾染了微凉的晨露。
池塘的水是静止的。
一条条翻起肚皮的鱼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他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神色平静。
一晚上,足够他想清楚。
他不放手。
……无论如何,最后的赢家,只能是他!
回去的路上,容定意外撞见一个人。
天光已大亮,何太妃带着心腹宫女如梅来慈宁宫,向李太后请安,远远看见有人往这边来,眉眼依稀有点熟悉,不禁唤道:“你站住。”
那人停下,低着头:“见过何太妃。”
何太妃走近,眯起眼看着他,忽然抬袖掩唇,笑道:“是你啊……宛儿姑娘那么宝贝你,我想叫你来启祥宫问话,她都不肯的。”
容定依旧低眉垂首,淡淡道:“太妃说笑了。”他敛袖行礼,又道:“西殿还有事,容定先行告退。”
何太妃望着他的背影,半晌,突然开口:“如梅,你不觉得他眼熟么?”
如梅小声回道:“主子忘记了?他是曹公公选的人,自然熟悉。”
何太妃蹙眉:“不……”停顿好一会,才转过头:“你顺着他来的路,过去瞧瞧。”
不多时,如梅快步走了回来,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
何太妃一怔:“……都死了?”
如梅点点头:“可不是?听说小容子常在那里喂鱼,定是他毒死的,几条鲤鱼而已,也不知道他为的什么。”
何太妃唇边浮起一丝笑,转了个身:“走罢。”
如梅追上两步:“不是去慈宁宫吗?”
何太妃扶了扶发髻上的一支玛瑙簪子,散漫道:“这风吹的头疼……对了,宫里的几位贵女,有一位不就住在附近?据说病了两天了,怪可怜的,你没事多去走动走动。”
*
孟珍儿病了。
这病一半是受了凉,另一半是心病。
自进宫后,皇帝就没正眼瞧过她,好不容易有次在御花园碰到,连一句话都没说上,皇帝一阵风似的走远了。
她都来不及说出自己的名字。
至于太后,除了齐婉月和江雪晴,待谁都差不了多少,她病了之后,叫马嬷嬷送来了一点东西,只这样而已。
她一直记得是为什么进宫的,为此更着急上火。
这天早上,雁儿伺候她喝下药,想说点话解闷,便道:“奴婢刚在路上遇见启祥宫的如梅姐姐,听她说,大姑娘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毒死了一池子的红鲤鱼,这平白无故的,不是造孽折自己的福气吗?”
孟珍儿咳嗽一声,蹙起眉:“启祥宫?”
雁儿道:“如梅姐姐是伺候何太妃的宫女。”叹了口气,又道:“大姑娘这般慈悲心肠的人,怎会教出这等心术不正的奴才。”
孟珍儿暗想,既然是先帝的妃嫔,那定是没有利害关系的,应该只是随口说起这事,并无深意,可是……
雁儿将汤勺和碗放下,看着主子,忧心道:“姑娘,夫人又托人带了口信来,问您在宫里进展如何,可有讨得皇上喜欢,您看这……怎么办呀!”
别说讨皇上喜欢,就是在皇上那里留下姓名,都比登天还难。
孟珍儿攥紧手,沉默半晌,决然道:“雁儿,你现在就去那池塘边看看,是否真有死鱼,如梅说的若属实,你带上一个小壶去,装半壶池水回来。”
雁儿疑惑不解:“姑娘?”
孟珍儿低头看着被子上绣的花,咬了咬牙:“不能再这么下去,必须让皇上先记住我,你就照我说的办,还有,记住——”抬头,紧紧盯住对方:“我病着不见好,你在乡下听说一个偏方,有红鲤的水能趋吉避凶,这些天,你都是用烧开的池水煎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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