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疑惑更甚,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见公主凝神望向某处,便也朝那处看去。这一看使他双手都惊得冷了书架上有一条通体翠绿的蛇,方才还吐了吐信子。
他一时顾不得许多,便想叫公主小心。这时皇帝身边一个认识他的小太监对他轻声道:这是公主爱物,娇贵得很,受不得惊。
严清鹤越发惊骇,帝王家果然不同,公主竟饲蛇的么?
公主仰起头,对着那蛇柔声道:青萝,下来呀,我们回去。
但蛇毕竟不通人性,仍盘踞在书架的高处,不愿挪动地方。公主见严清鹤这不速之客一脸惊诧,竟还安抚他道:别怕,它没有毒的。
公主与蛇陷入僵持,有人要将蛇夹下来,公主不愿,仍要再等等。
公主也开始有些焦急了。早有人去向皇帝报信,虽说皇帝一时顾不上这样的小事,但他总会知道。自己的宠物四处乱跑便罢,还溜到父皇寝宫,自己被责怪事小,要是父皇从此不许自己养着青萝了怎么办?
这小蛇似乎听得了公主心声,终于开始慢慢向下游动。室内几人皆松了一口气,公主小心翼翼地靠近,眼见那蛇滑下书架,越过椅背,又爬上书桌,向自己游来。
就在这场追捕要有惊无险地结束的时候,在众人悬着的心都放下来的时候,那翠绿的尾巴尖一扫,正扫上墨绿的笔杆。
严清鹤只觉得心猛得一跳,便感受不到它的跳动。因怕人多惊得蛇不敢下来,随公主来的几个宫女皆在室外。严清鹤不知当时有几人伸出手去,但他真切地听得太监尖利地叫了声哎呀。他几乎是本能地去抓,但只感到指尖擦到那光滑的笔身,便眼见着那笔在空中画着弧跌落在地上,随着清脆的声响裂做两半,那残骸还又向前滚了滚。
满室寂静。
宫人们皆惨白了脸色,公主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连同那蛇都僵在桌上。
严清鹤脑海一片空茫,兀立着听重新清晰起来的心跳声,几乎震耳欲聋。
皇帝就是在此时来的。他一边绕过屏风一边说话,语气是愉悦中带着嗔怪:你怎么
他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皇帝全然不管。他静静地立着,似乎是在努力辨认地上的东西。那描金的字正对着光,不知死活地提醒他。
公主悄悄向书桌伸出手去,那小蛇便缠到她臂上。她被这骇人的寂静震慑,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严清鹤也没由来地心慌起来。这全不是他的错,他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场阴差阳错的戏。但他居然也感到惶恐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公主尚不知道她闯了多大的祸。唯有他知道。
又或许是,他只有指尖碰到那支笔,而没能抓住他。他总感到自己有什么责任,却想不清,混沌地屈膝跪下来,道:臣
父皇!他刚开口,便被公主打断了。
公主回过神来,眼眶中盈满泪水,她颤声道:父皇,青萝不是有意的,求您,别杀它
皇帝置若罔闻。他蹲下身来,拾起那两截断笔,试图将它们拼在一起。
地上仍有细小的碎片,故而那两半并不能接得完好如初。但皇帝只是试了一次又一次,而后看着断面出神。
公主的眼泪已经落下来了,她低低地哀声唤道:父皇
皇帝没有看公主,只是极平静地道:你走吧。
公主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提起裙子,带着她的蛇便碎步向外跑去。快至门口时,她又回头向里望,叫了一声:父皇
没有回应。她便不再回头,跑得远了。
严清鹤感到奇怪,他竟然感到心痛。真是奇怪。那锋利的断面竟然像是戳到自己心口上,拼不上的棱角磨得自己钝痛。
他凝视着皇帝,此时竟然是痛苦让他窒息。
过了许久,皇帝似乎才想起来室内有这么个人。他对严清鹤道:你也走吧。
严清鹤就站起身来。他跪得久了,腿脚都不大利索,但没有停留就转身离开。要转过屏风时,他也忍不住转身回望。皇帝仍然一动不动,几乎半跪着,凝视着那支拼不好的笔。
春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脊背上,仍然有威严。但严清鹤刚刚长久的静跪并不是迫于帝王威势,他只是想,他不该打扰皇帝。
严清鹤一直自认是身不由己的局外人,但他头一次这么好奇,此刻皇帝在想什么?他甚至想出声叫出陛下,但终于按捺住这冲动离去了。
皇帝对他的邀约当然没了后文。后来有皇帝身边的太监告诉严清鹤,皇帝没有处罚公主,只是罚了驯蛇的人与当值的宫人,但那蛇最终还是受了惊吓,没几日便死了。
这事情平静得宛如瀚海中一朵小小的浪花,没人再去理会它。但严清鹤感到惶然,他许久没有这样不愿见到皇帝了。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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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清鹤的忧虑显得有些多余。科考将近,便是皇帝真的有心邀他相见,他们也没什么谈情说爱的闲工夫。但严清鹤总疑心皇帝有意冷落自己,旋即又笑自己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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