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陌顺时针看了一圈,慢慢拼凑起了这几幅画的故事——
这几幅画合在一起,叙述了一个从海底爬上来陆地后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进入巴比伦城之后大开杀戒最后屠城的故事。
“俄安内[注6]。”秦楚河面色沉重地开口,“巴比伦神话中半人半鱼的神,有两个头,人形头颅长在鱼头之下,鱼尾下有一双人的脚掌,让它能够在陆地行走。”
“按照这个壁画的描述,这个神不是从海洋中爬到陆地上吗,这里哪里有海?”刘筱问道。
“俄安内由波斯湾而来,而波斯湾正是幼发拉底河的最终汇入点,也就是横贯这座城池的那条河。换句话说,波斯湾跟咱们门口的这条河是相连的。”徐清的脸色也不太好了,“相传俄安内白天上岸,夜晚重新爬回水中,现在正好是白天,它是不是还在这城里?”
仿佛应和着他话语一般,原本静寂的屋外忽然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十分缓慢且沉重,乍一听,像是沾满水的赤脚走在土地上发出的黏腻声响一样。
啪嗒。啪嗒。
徐清脸色一下就白了,他无声地咒骂了一句,似乎在抱怨自己的倒霉。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强烈到令人作呕的腥味从门外飘了进来,与此同时一个长长的黑影在倾斜的日光投射下出现在他们所在的小屋门口。
这个黑影形状怪异,并不像一般人影一样可以明显看出轮廓。它的肢体上部看上去十分臃肿,仔细辨认的话便可以发现那似乎是一个鱼头的形状。
黑影在快要到达屋门的前一刻顿了顿,影子中的鱼头动了动,像是嗅到了什么。
它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仿佛饥饿多时的捕猎者闻到猎物那般兴奋地大喘气,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他们门口停住了。
一个硕大的黑影挡住了他们所在屋子的大门,程陌终于看清了传说中半人半鱼的俄安内神的全貌。
它仿佛一条直立的大鱼,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全身湿漉漉的,青白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令人胆颤的寒光。硕大的鱼头上,吐着粘液的鱼嘴正兴奋而急促地一张一合。
诡异的是,在那鱼头之下,鱼鳃的位置上,还长着第二个人形头颅。与兴奋不已的鱼头不同,这颗头颅面无表情,全是眼白的眼珠直死沉沉地盯着他们,脸色惨白如墙面,乍一看像是鱼头里嵌了个灰白石膏脸。
俄安内的下半部分有一个扑腾着的明显鱼尾巴,而鱼尾之下还有一截纤细无比的脚踝,跟与脚踝相连的硕大脚掌相比,这一截脚踝看上去随时都会断掉,乍一看仿佛细弱枯枝上套着一对与之不称的巨大脚蹼。
如果硬要概括的话,俄安内无法让人感受到人鱼那中脆弱的美丽,反倒让人觉得像是将一具灰白尸体强行戳入了与尺寸不合的鱼身之内,有种极端不和谐的怪异感。
俄安内的两个头同时用腥黄的鱼眼和没有瞳仁的灰白眼球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朝众人走了过来。
一股熏得人睁不开眼的腥味扑面而来。那是一股无法描述的剧烈气味,仿佛程陌面前突然出现了几百具从鲨鱼胃里挖出来的高度发酵的尸体。几乎在瞬间,生理性的泪水便涌上了他的眼眶,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咣当”一声巨响传来,半人半鱼的俄安内踉跄着扑倒在地上。
“先出去!”秦楚河断喝一声,扔掉手中的椅子,刚才他就是用这个砸倒了俄安内,“外面方便跑!坚持一会儿,太阳快下山了!”
他一把拉过程陌,朝门外狂奔出去。程陌被他拉着一通猛跑,仓促间只听见身后传来了几个凌乱的脚步声,知道其他人跟上来了,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点。
按照之前的情况,俄安内的步速应该并不会太快才对,可秦楚河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拉着程陌朝与河道所在位置完全相反的方向一顿狂奔。
有秦楚河在前面拉着,程陌飞速地回头看了一眼,徐清夹着果果紧跟在后,而邹箐箐落在队伍最末端,表情绝望中带着惊恐——俄安内正以一种它那种体型无法达到的速度死死地跟在她的后面,只差一个臂肘的距离就能抓到她了——如果它有胳膊的话。
高温并没有随着日头渐落而有丝毫回落,此刻残阳如血。程陌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块红色的玻璃片,扭曲的景色在这样高饱和的色调中让他渐渐喘不过气来。
奔跑在前面的秦楚河呼吸节奏丝毫不乱,察觉到程陌动作减缓,秦楚河放慢脚步,轻声鼓励道:“坚持一下,再往前一点我们与河道的距离就远了,而俄安内需要计算回程的时间以便在日落之前回到幼发拉底河。所以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算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到地平线之下,他也不会再追来。再坚持一下。”
喉咙干渴到冒烟,在奔跑的过程中程陌渐渐恍惚起来。脚步慢慢感受不到,耳边呼啸的风声消失,眼前只剩下那个在前面奔跑的,坚定地握着他的手的那个影子。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颀长却有力的身影,心里忽然刺痛了一下。似乎在曾经的某个时刻,有个人,也这样拉着他奔跑过。
他没来得及在思绪中追溯过去,一个熟悉的尖叫声刺破血红的天空。
俄安内!它最终还是抓住了邹箐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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