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该打扰。
可鬼使神差地,秦子游又抬脚,往内走去。他漫不经心,想:我这也并非“打扰”,这毕竟是我的住处……近来一直被李君昊缠着,听他说如何在云上拟出龙影,我听了一耳朵,其中机关制法颇有意趣,倒是能和师尊聊聊。
想到师尊,秦子游不自觉地露出些笑影。
院中有棵梧桐树,高且直,树荫繁密。秦子游神识在上面扫一圈,确定师尊此刻不在树上,再往屋内探去。
这一谈,发觉楚慎行正盘腿入定。秦子游脚步便停顿,有些许懊恼:果真是在修行啊。
青年踟蹰。
他方才想得极好,振振有词,觉得自己回屋里,是天经地义。但真见了这一幕,又不知该不该再迈脚。迟疑间,楚慎行睁眼,一道传音入密过来:“子游?”
秦子游释然,想:原来师尊知道我来。
他应一声,楚慎行便笑一笑,调侃,“我看那杜娘子,的确是好颜色。你见她时,觉得如何?”
秦子游听了,往前,推门入屋。他见楚慎行姿态闲逸,为自己倒一碗茶。秦子游坐过去,楚慎行看他一眼,给徒儿也倒上茶水。
等尝过一口,秦子游:“师尊这样觉得?”
楚慎行一顿,难得没反应过来徒儿的意思。他轻轻“嗯”一声,尾音上扬——到这里,意识到:“哦,以世人眼光来看,的确如此。”
秦子游淡淡说:“依我看,杜漪不及温娘子、柳仙子半分姿容。”
楚慎行饶有兴趣:“当真?可你从前说,对她们皆不心动。”
秦子游心想:是啊,我对她们皆不心动,又与杜漪有什么干系。
楚慎行看出徒儿心中所思,直言:“方才你看杜漪,却有片刻怔忡。”
秦子游:“……”
秦子游喟叹:“师尊,我以为你在修行,却不曾想,师尊竟一直在看我。”
楚慎行笑道:“并非如此。只是你我是师徒,合该心神相同。”他在修行不错,但稍稍分心些,留意下徒儿动向,对楚慎行来说,只是常事,甚至算不上“一心二用”。
听了他的话,秦子游脸上像是多了些笑影。他想一想,解释:“是,我知道刘夫人想做什么。”
楚慎行眨一眨眼:“哦?”
秦子游:“我娘亲病去后,第二年春,便有人领着年轻娘子,到家中拜会——我当时尚不到十岁,而那娘子,与杜娘子一样,是及笄年纪。”算起来,足以做秦老爷女儿。
听他这样说,楚慎行心中恍然。子游十九岁了,照旧不理会男女情爱。他心里最看重的,是自己,是秦老爷,或许还要加一个宋安。
当然,对宋安的看重,并非好事,只有厌烦。
这样的秦子游,怎会喜欢上一个不过见了一面的人呢?
楚慎行知道,秘境里,有颇多修士在过往三年中“成家”,溺于凡欲。但这对此类修士而言,娶妻生子仅仅是一种玩乐。秘境中的事,做不得真。
但楚慎行又觉得,徒儿不会这样。
哪怕他相较于十九岁的自己,的确变化良多。
果真,秦子游又说:“那杜娘子比我小四岁,却似知道姑母有何打算。这样一想,又记起月娘。那日她附身在露阳草中,被魏郎带走,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他对着杜娘子,想到父亲,想到闵月,想到自己离开平昌城之后,见到的诸位女郎、女修,唯独不觉得,自己该与杜娘子发生些什么。
楚慎行听完,微微笑一下,“子游,再过些日子,你便能看到秦老爷了。”
秦子游眼睛睁大一些。
他起先哑然,而后,成了惊喜。他极高兴,知道楚慎行这话,有另一层蕴藏含义:再过些日子,师尊便能进境。
秦子游连声追问:“师尊,当真。”
楚慎行看他,说:“当真。”
他能感觉到。
虽然不知姬卓在洞窟中梦到何事,但随着他“睡去”,秘境在悄然发生变化。有什么东西在酝酿,即将爆发。
不过在那之前,一道紫气浮于云梦郡守府上,如烟如霞,四方皆见。
第92章 新帝
秦子游终究登基。
朱越听着云梦传来的一个个消息, 琢磨:当年先辈掌管天下, 曾有过梦日入怀的传说,但仅此而已。到秦子游这儿, 各种吉兆层出不穷, 倒显得老天爷都不待见朱家皇室。
到隆冬, 新帝往姑苏来。朱越原先想逃, 但一日晚间, 他睁眼, 看到面前有只金光璀璨、能口吐人言的机关小雀。那小雀在他面前飞了一圈儿,见朱越尚怔忡, 于是张口讲:“陛下要封你做侯爷, 你可莫要跑了!”
说完这句, 就扇动翅膀, 从窗子离开。朱越独自在床上, 守夜的宫人又不知到哪里躲懒。过了片刻,他似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下了龙榻, 赤脚踩在地上, 往窗口去。
这是最冷的时候, 朱越一身中衣,风吹来,浑身都瑟缩。那小雀却未飞远, 而是仍然停留在梢头。见到朱越探来的视线, 小雀“啾啾”叫了两声, 再度振翅而飞。
朱越茫然地想:这是什么?
正思忖,又蓦然愣住。他眼睛睁大,难以置信,看着云上盘踞着的那条巨龙。一身鳞片璀璨,与那小雀一般无二。角似鹿,头似驼……朱越的牙关“咯咯”,被巨龙带来的威压震慑,几乎喘不过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雀盘旋在巨龙身侧,二者一起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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