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看得人头皮发麻。
卫言掌管明镜司多年,素来目中无人,对于江景昀那对万事万物不屑一顾的态度早就看不惯,好不容易能逮到他撒撒气,每鞭都灌足了灵力,生怕打不死他。
三百鞭打完之后,江景昀浑身上下唯有脸上的皮肉是好的,其他地方已经是血肉模糊,新添的伤口有些害怕来到这个世间,怯怯地裹挟着衣裳的碎料把自己遮了起来,奈何它却忘了自己此刻的身量。
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好了,今日之事断不可与外人言,若有违者,以抗旨论处。”泰安帝不忍地别开头,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薛毕,让人护送景王回府。”
“不必。”江景昀扶着膝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原本挺如松柏的身姿恍若被骤然间落下的大雪压弯些许,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折腰低头,萧瑟间又带着独有的倔强,于崖顶绽放风华。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苍白的薄唇微微翕动着:“本王自己能走。”
泰安帝仍旧有些不放心地打量着江景昀。
“不必送。”江景昀剑眉挑起,再一次强调,声调又陡然升高了几个度,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里面的颤抖。
官员们脸上写满佩服与惊惧之色,不得不感慨江景昀的强大,竟然能在受了三百鞭善恶鞭下还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江景昀这人好面子好到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不需要旁人一点关心,照样能自己一个人往前继续走。若是换做在战场,怕是还会继续上场杀敌。
世人皆谓他强大,却忘了他也只是血肉之躯筑成的,会流血,会痛,会难过……会死。
江景昀拒绝了内侍的搀扶,一个人艰难地迈着步子,踉踉跄跄地往宫门口方向走去,两侧的宫灯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最后又不甘心地落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几串大小不一的阴翳。
宫门外尚未看清楚人脸就听见一声急匆匆的嗓音:“舅舅!舅舅!”
谢辞在掀了无数遍车帘之后,总算是看见了自己等待的那个人,嘴角刚刚扬起的弧度骤然间凝滞。
他不顾车夫的劝阻,疯了似的跳下马车,大步跑到江景昀面前,伸手想要扶住他,可看着他这满身伤痕无从下手,生怕弄疼了他。
他眼圈一红,喉咙一哽,咬牙切齿道:“舅舅,这是哪个狗操的王八蛋干的?我杀了他去!”
“不可胡闹。”
江景昀有些迟缓地抬起头,空洞的眸子里借着一边的烛火方才寻回一丝若有似无的光亮,恍若昙花一现。
“还不快些把本世子给舅舅准备的斗篷拿来!”谢辞擦了把眼睛,转过头冲着一边的小厮凶巴巴地说道。
谢辞接过小厮递来的斗篷,轻轻抖开,小心翼翼地披到江景昀肩头,带着厚重的鼻音说道:“舅舅,今天中秋,阿娘让我接你回去吃饭。”
“舅舅,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江景昀眯着眼盯着谢辞看了好半晌方才确认他是谁,轻轻摇摇头。
“要去看看他。”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转向南边的街道,小声呢喃着,“去……看看他。”
谢辞劝不动江景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一双手环在空中,以防万一。
一路七拐八绕,江景昀总算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府邸,记忆中熟悉的匾额已经撤去,新的牌匾还未挂上。
檐下灯笼里烛火阑珊有几缕烛光借着缝隙悄悄窜到门边的侍卫肩头,却又被那嗡鸣出鞘的利剑给吓得魂飞魄散。
“君上有旨,任何人不准踏入此地。”侍卫甲沉声道。
“放肆!”
谢辞自是知晓这是谢谙的府邸,虽说不喜谢谙,可自家舅舅拖着满身伤痕也要来,心里即便再不痛快也只能忍着,尤其是当听见这个侍卫的话时,登时如那被点燃的焰火,噼里啪啦炸开锅。
他指着侍卫的鼻子,插着腰骂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本世子的舅舅,青虬的景亲王,是你等可以随意阻拦的?”
“这……”侍卫甲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同伴,又看了看谢辞,正欲说话,却见江景昀已经推门而入,登时瞪圆了眼,急着要上前阻拦,却被一道银光挡住了去路。
“我就看看他。”江景昀声如蚊讷,却是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就一眼。”
谢辞也懒得与侍卫过多浪费口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指着天,讶然道:“呀!快看,有没穿衣服的仙女呢!”
侍卫们:“……”
谢辞也不管自己的借口有多奇葩,赶忙推了把挡在门口的侍卫,趁乱钻了进去。
凉亭内蜷缩着一抹黑影,跟只王八似的一动不动,若不是脚下那抹影子,当真会以为这是哪里犄角旮旯里飘出的孤魂野鬼。
“谢……谢谙。”江景昀看着那抹黑影,眸光微闪,方才在瑶光殿内一直保持的镇定开始皲裂,嗓音有些发颤。
蜷缩成一团谢谙闻言,讷讷地抬起头,呆滞地看着江景昀。
“我……我来看看你。”在沙场纵横多年的江景昀在这一刻找回了多年不曾有的紧张,喉结微微鼓动着,“你。”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谙突然窜起,动作迅猛如猎豹,死死抱着江景昀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粗暴得跨坐在他身上,勃然变色,咬牙切齿道:“你竟然有脸,你竟然还有脸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