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一眼。
再看一眼。
再看最后一眼。
……
谢谙也不知道在心底重复了多少遍,眼睛仿佛黏在江景昀身上一样,怎么也收不回来。
“好了。”
良久,谢谙总算别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穆地对陈修谨行了个礼,郑重其事道,“您说的不错,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我做的错事我自会处理,二哥哥就麻烦道长一段时间了。”
“这哪是一段时间,就他这样少说也得一年。”陈修谨撇撇嘴。
“那接下来一年时间就麻烦道长了。”谢谙有条不紊地改口,“二哥哥现在不宜回京。一年后,我来接他。”
现在的江景昀并不宜进京。
大家表面上怕他,可背地里想要他死的人也不少,就连泰安帝都不一定真心信服江景昀。
此前谢廷远已经递了折子上去,江景昀的死讯也已经传开,可到底会有疑心重的会半路埋伏着想要刺探一二。
这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藏着多少豺狼虎豹。
看陈无计那模样是打定主意要跟着陈修谨一起了,有他师徒二人照顾江景昀他自是放心。
“哎哎哎,我还没答应要照顾他呢!”陈修谨不满地开口,“你这你年轻人什么意思啊?欺负老人家?”
谢谙脑子好使的时候并不多,好使的时间也短。这一次大抵是把未来半年,又或者是一年的机会都给用上了。
“道长千里迢迢赶至此处,又告知我救回二哥哥的方法,这便代表道长是有心搭救的。”谢谙感激道,“道长心善,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难处。”
“行了行了,出去吧。”陈修谨听着谢谙啰里啰嗦的话就头疼,连忙出声阻止,指了指蹲在墙角睡得正香的黄牙,“我也只是头一次遇上这等稀奇事闲来无事想试试罢了。”
“你……”陈修谨看了眼谢谙,视线在他眉宇间停留片刻,有些无力地啧了一声,模糊不清地留下一句,“这到底该怪谁……冤孽。”
栖息在草丛间的虫豸被簌簌寒风吹得直打哆嗦,愤怒而又害怕地四处逃窜,有胆大的则直接窜到石头上,扯着嗓子与其对骂着。
百无聊赖的夜风陡然间来了劲头,鼓起腮帮子铆足劲吹着,兀自玩了一会儿后,发现原先石头上的虫豸早就没了影,连带着声音也停了。
谢谙正站在廊下,盯着那紧闭的门缝的发呆,直到夜风吹拂着微微敞开的领口时方才察觉。
他拢了拢衣领,掀开下袍直直跪下,对着屋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目光深邃而坚定。
二哥哥,等我回来接你,这次是真的,不骗你。
待谢谙走回自己院子时已经是丑时末,紧绷多时的心弦陡然间放松下来,厚重的疲惫感遍布全身。
“谁?”谢谙前脚刚迈上台阶,就见柱子后突然窜出一个身影,登时魂不附体,腰间的有钱倏地出鞘三寸,剑气凛然。
“是我。”
一抹修长的身影借着檐下灯笼里渗出的阑珊烛火照拂,慢慢显现出真容。许是谢谙出现幻觉,又或许是那人肿胀的眼睛破坏了整张面容的美感。
记忆中清丽无双的面容上竟带着几分狰狞的意味,仿佛出水芙蕖蓦然间染到淤泥,美感全无。
“晴……晴鹤?”谢谙有些不大确定地喊道。
“你要睡了?”沈晴鹤问。
“你怎么还没睡?”谢谙问。
“你不是说去看我么?”沈晴鹤又问,眼角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贴在眼窝,恍若姑娘家的花钿,尽情地汲取着微弱的灯光,无端升出几分妖媚之色。
二人根本没有回答对方问题,反而都在一个劲追问着。
谢谙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大抵是我听错了。”沈晴鹤垂眸,自嘲地笑了笑,“睡吧,时间不早了。”
说罢,转身往前走。
“对了。”沈晴鹤走了两三歩又忽然回过头,指了指廊庑下放着的榉木托盘,粲然一笑,“你从中午就没吃饭,闲来无事便去厨房给你煮了碗面。虽说比起你做的差远了,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本以为你很快就能回来了的,没想到……”
“面还没冷,就是有点坨,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就倒了吧。”沈晴鹤低叹一声,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
“晴鹤。”谢谙不做多想,本能地喊住沈晴鹤,看了看托盘里的面,又摸了摸腰间系着的百福荷包,“谢谢你。”
“谢什么?”沈晴鹤眨了眨眼,对上谢谙的目光,瞥见他眼底再无记忆中熟悉的感动与怀念之色,嘴边笑容忽而染上几分苦涩。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谢谙手中的百福荷包上,顿了顿,随即道:“想来你在抽思幻境里已经看见了。”
“算我骗了你,这个荷包不是我绣的。”
“小谙,我不是圣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你知道吗?”沈晴鹤眸里掠过一丝暗色,定定地看着谢谙,温和的目光陡然浮现起凌厉之色,恍若遨游苍穹忽而瞥见猎物的准备俯冲而下的鹰隼。
“私心?”谢谙着实被他这模样吓到,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私心?”
“你不知道……”沈晴鹤低声呢喃,似疑问,又似自言自语,“也是,你不知道的。”
“我只是想谢谢你把这个荷包给了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谢谙抿了抿唇,下意识回道,好似听不出沈晴鹤话里的意思,又好似不想去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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