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朝堂上立足多年的都不会是傻子,若真有,那也是装的,是有选择性的。
那些没有明确表示态度的官员都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足以把江景昀拉下神坛的契机。
现在的他在外人眼里已然是一个杀害兄嫂的恶人,又有谢谌刻意的渲染,在百姓眼里已然如那阴沟里的腐蛆,令人作呕。而江景昀身为明镜司的掌司,负责人间正义。如今他的事情交由明镜司掌管,泰安帝也没有下旨让江景昀避嫌,因而此案还是由他亲自负责监管。
若是江景昀表现出对他有任何一点偏私与维护,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惹来大家唾骂。更有甚者会觉得魏王妃一案与江景昀也牵扯其中,那么一来,玄虎营也会被拉下水,那些污言秽语更是会不堪入耳,景王府的百年清明也将付诸一炬。
人们只有在事不关己的时候都会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正义感,只不过是希望看到别人过得不如自己,借此来满足自己的那点可怜的而又不敢承认的自卑罢了。
谢谙目眦尽裂,吃痛地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想要拦下霜雪,奈何灵力受到限制,有心无力。
眼看着霜雪掀起的罡风簌簌地吹拂着洛微云的鬓发,谢谙呼吸都跟着凝滞了,然而就在霜雪的银光穿破在细碎的发丝时,一抹瘦削的黑影飞速窜起,掖着银光,□□撕裂声听得人心发颤。
“晴鹤!”谢谙不可思议地看着缓缓跪在地上的沈晴鹤,只见他左肩的衣服早已被碾得粉碎,肩膀裂开的口子深可见骨,殷红的血液揽着那点点纯白唱着欢歌,又不谙世事的跃下灰褐色的地板,心怀壮志想要勾勒繁琐的八卦阵。
“大──大哥。”沈晴鹤面上血色尽褪,精致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着。他紧咬着下唇,用逐渐涣散的目光注视着江景昀,而后发出颤抖的声音,逐字逐句地说着,“别……别……生气,我们……我们先回去,有什么话,慢……慢说,好……好不好?”
江景昀瞳孔骤缩,猛地召回霜雪,心里升起一丝自责。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立马停下,怔怔地看着沈晴鹤。
“难不成我说错了不成?”洛微云眼睑低垂,静静地瞥了眼跪在自己身前的沈晴鹤,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往背后藏去,瘦削的肩膀竟奇异的轻轻地颤抖着。
她那修长的睫毛如急着赶着去花丛间采蜜的蝴蝶,飞速地扇动着蝶翼,连带着眸里的那点晦暗不明也给一同抹了去。
“景王召出霜雪是想打我?”洛微云顿了顿,直直迎上江景昀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谢谙,“难不成二位。”
“是我!”谢谙忙不迭打断洛微云的话,“是我劫持二,景王!”
“我是被冤枉的,我想出去,他不让,我就劫持了他,想他能够放我出去!”谢谙看着洛微云,眼底适时地流露出受冤者的愤怒与委屈,又带着认命的忿忿,“既然被洛大人识破了,我也就识趣点,不做那等无力的辩驳了。洛大人想怎么罚我,我也认了。”
“安平王认得这么快,倒是让我有点怀疑了。”洛微云又突然改口,目光透露着三分怀疑,“毕竟刚刚景王。”
“咳咳咳──”
洛微云后面的话被沈晴鹤那急促的咳嗽声给打断。
“大哥。”沈晴鹤勉强瞪着那双不住往下耷拉的眼皮,明亮的眸子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与清澈,徒留空洞,一如蒙尘的明珠,让人见之心生爱怜。
沈晴鹤眼前的景物已经模糊,可他仍旧倔强地凭借着大概的影子看着江景昀方向,朝着他缓缓抬起那因疼痛而不住颤抖的手,小声喃喃道:“大哥,劳烦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江景昀有些犹豫,看了看谢谙,不料谢谙也在看自己,唇边蓄着浅浅笑意,漾开一缕春光,很弱,却使他看见了须臾花开的景象。四目相对之际,只闻得心湖上的波浪轻轻地拍打着堤岸,暂时搁浅的担忧随着浪潮不断翻滚。
江景昀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是见得谢谙抢先一步,露出森白的牙齿,冲他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一如当年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
“江景昀,这次算你走运,以后可就没有这等好运了。你下次若是再落到我手上,可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完好无损了。”谢谙一边说一边红了眼,只觉心头上有一把刀正在一点点往里刺去,连着骨缝都跟着疼起来。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处泛起大片纯白,和着手臂的青筋交织着,如地底下盘综错节的树根,演绎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
嘴上说着一句,心里又默默加一句:不是的,二哥哥,我说的话全是假的,我不会讨厌你的。我是你喜欢的,哪怕是把我的命给你都可以。你千万别放心上。
“行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滚吧。”谢谙借着转身的瞬间抬手抹了抹眼角,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残留在指腹间的温热。
他背对着江景昀,踉踉跄跄地往牢房内走去,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江景昀又哪里不懂谢谙的深意,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不想走。
洛微云城府极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这一来,便注定今晚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他怎么放心把谢谙这个傻子留在这里,怎么舍得把他放在这个阴暗的牢笼,独自去面对那未知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