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们两人前面的驾驶座上,黎叶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自然知道三爷为什么那么为难。
还不是因为三爷曾经救过他,而他的父母曾经害过三爷。
死去的六小姐就是掐住这一点,利用三爷的善良和同情心,想要把阿宝少爷也扔给三爷照顾——那和养虎为患有什么区别?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自己……才让三爷那么痛苦的。
看着后视镜里罗夏至为难的模样,黎叶自责不已。
最终,罗夏至还是没有领养得了阿宝。阿宝是姓傅的,傅家三代单传,怎么可能交出宝贵的孙少爷。
不久后,傅家举家就前往了南洋,据说是去了大马,不做船运生意,改开种植园了。阿宝自然被带去了南洋,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杳无音讯。
话说回罗家,罗云泽“兄弟”俩现在最关心的是,罗沐泽对于财产的野心。
他既然是为了抢夺家产回来,那他们就必须有所应对。
“他要是死了,那就是一了百了了。”
站在新开挖的水池边,罗云泽好整以暇的将鱼食一点点地撒到鱼缸里,好几尾锦鲤张大嘴巴围了过来,争相抢食。
听着是开玩笑,但是罗夏至敢打赌,此刻他的二哥心里恐怕也是这样想他们两个的。
商战无情,同室操戈比起外人互砍,更是无情一百倍。
说起来,这几尾日本锦鲤都是从樱花百货买来的。
原来罗家也养金鱼,不过都是养在玻璃鱼缸里的小金鱼,不如这进口的日本大锦鲤来的气派。最近上海滩的有钱人家纷纷兴起了养锦鲤的风气,樱花百货甚至会派专人上门指导如何饲养。
饶是上海人再有见识,也想不到百货商店里可以卖花鸟鱼虫——这不是花鸟市场的买卖么,开到百货公司里像什么样子?
后来罗夏至才知道,这位椿小姐的父亲,大椿商社的社长,原来是在江户是卖虫鸟起家的。夏日卖鸣虫,其他时间卖观赏鱼,走街串巷地打了一份家业。这位椿社长不忘初心,据说至今大椿商社里还有这门生意,而他们在日本的百货公司也有花鸟柜台。
樱花百货开业一年半了,即便有时迈和摩登的双面夹击,生意也照样做的蒸蒸日上,稳扎稳打。
樱花百货是典型的西洋和东洋的结合产物,论洋气不输给时迈和摩登,论异域风情还更胜一筹。尤其是大门口两侧布置的日式庭院花园,春有樱花,秋有枫叶,配上各色虫鸟叫声,风雅极了,已经成为上海一景。
虽然没有天台乐园,但是这栋楼一切对英国标哈罗兹百货,光不同种类的餐厅就有十个,远胜时迈和摩登。
罗夏至在大马路上那带舞厅的酒店还在建造中呢,这樱花百货里可是已经拥有了一个弹簧舞厅,每天都有外国人在里头夜夜笙歌了。
穿着和服的女售货员也是流动的风景,据说这些说着一口流利中国话,乃至沪语的日本美人都是被精心挑选出来后,送来中国的。
关键是在这里可以以比国货低很多的价格买到日本进口商品,甚至现在在时迈百货都很少见的欧美的舶来品。
如今欧洲货紧缺,日本人占据了整个南洋航线,并且拼命对华、对澳洲倾销日货,大发“战争财”。在短短一年之内,日本对华贸易顺差疯涨了将近四成!
罗夏至他们组织的“中华-国货推进会”同样在这一年里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在无能的民国海关低关税政策的支持下,各类东洋商品仿佛倾泻一般进入国内。此刻国内的民族工业依然处于幼年期,莫说很多产品无法自己生产,哪怕生产出了,质量也无法和进口日货相比。
罗夏至曾经亲自拿着一只国产的所谓精钢脸盆和从斜对面樱花百货买来的脸盆相对一击——结果国产的脸盆被撞的凹下去不说,还被撞出一个不小的洞来,那个日本脸盆则是安然无恙。
积贫积弱,全方面的积贫积弱啊!
当时罗夏至的心情就跟这破了的脸盆一样糟透了,即使他早就知道这就是历史上无法避开的一段民族屈辱史,也还是痛心疾首。
哪怕这国产脸盆上打了“精品国货”四个字,罗夏至也无法说服普通客人们,因为这四个字,要花比买日本货贵一倍的价格来买这种质量低下的东西。
何况在此期间,他们的国货推进会本身也闹出了一间贻笑上海滩的丑闻。
并且,这件丑闻就出在他的时迈百货!
就在上个月,一名女顾客在时迈的布匹柜台购买了一匹绸缎准备做嫁妆——这位女顾客是一位所谓“进步青年”,和同为小学教员的新郎两人都是妥妥的“爱国新风尚”支持者。他们要办一场“爱国婚礼”,所有的家具,家电,乃至衣服床单都是从时迈的国货柜台购买的。
据说两人的举动在他们上班的学校里引起了很大的话题,结婚当日校长同事们纷纷前来祝福,恭喜这对思想高尚的教师夫妻从此走入新的人生阶段。
就在大家在新房里参观新人布置的“爱国婚房”的时候,有一位大姐,看了看床上叠着的十八床被子和锦缎——上海滩旧时女儿出嫁,娘家会在新房里堆叠大量绸缎布匹,来表示家境富足——这位大姐就手欠那么一扯,把绸缎上“精品国货绸缎”的标贴给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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