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的声音像是用尽了力气:“领命!”
易词眼睛酸涩,胸口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的发堵。正欲继续踏步往前时,身后再次传来了洛安的声音。
“王上,你要是死了,洛安为你殉葬。”
易词身体微微停顿,没有说话。他抿起的唇无声绽开一抹浅淡的笑,似兰花初开,清冷而美丽。
能有人心甘情愿为他赴死,他这个国君当得也不全是失败。
……
漆红高大的石柱,台阶之上歪掉的龙椅,偌大的宫殿一副被人劫掠过的模样。
不知何人扣去了龙椅上镶嵌作为龙眼的宝珠,金雕的龙头空荡荡地眼眶对着易词,像是在无言地指责。
易词心里一揪,回忆起当日父王重病垂死时,唤他到床前说的一番话。
那时他的父王被病痛折磨得面色憔悴,躺在床上气息有进无出,但在说这番话时,他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双目射出逼人的光,抓着易词的衣袖,死死地盯着易词道:
“秦国质子的孩子生得一双狼目,必然是狼子野心,睚眦必报之人……如果郑国灭国,必然是因他而起!我故意放任他自生自灭,想让他死在郑国,没想到他命大,咳咳,逃掉了。况且你还得罪过他,他一定会回来报仇的!我的儿,你要当心,你一定要当心!”
易词的父王说完这话,气息再没喘上来,就此逝世。
当日他殷勤告诫易词的话,如今竟是全部实现了。
郑国亡国,正是亡于秦国国君顾政之手!
昔日那个落魄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足够冷酷有手腕的君王,如今他回来复仇了。
虽说秦国国君顾政是在郑国出生长大,但易词却对他知之甚少,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在十四年前。
年仅十岁的他骑马游荡长街,遇到落魄如乞丐的顾政,见顾政痴痴盯着自己,便稀奇问身边人道,这是哪里来的小乞丐?
就是这一声小乞丐,让顾政从痴楞中惊醒。只见顾政狠狠地盯着自己,竟是向自己丢来块石头掉头就跑了。
易词后面才得知顾政是死掉的秦国质子的孩子。
他回去把这件事情讲述给父王听时,被父王责骂了一通,让他第二天就去给顾政道歉。但当易词第二日来到顾政居住的舍馆时,顾政已经被秦国的人连夜接走。
此后,再次听到顾政的消息就是在顾政成为秦国国君之时了。
易词正想着,空荡荡的大殿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回荡在荒凉的宫殿中,不徐不疾,却宛如踩在易词心口。易词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在一瞬间收紧,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他袖袍底下的手不自觉捏紧,脊背僵硬。
顾政!
顾政从殿外走进来,夜枭似的眸光在进入的一刹那就锁定了那道背对着他站立的身影,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头发束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显得瘦弱又脆弱。
他只要伸出手轻轻一掰,这颗美丽的头颅就会发出“咔哒”一声,再不能张口说话。
顾政眸色一暗,想到十四年前那件事情,心中情绪不受控制地翻涌,复仇的快意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发酵。
顾政紧紧盯着易词的背影道:“易词,好久不见。十四年前你小小年纪就为储君,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而我只是一个吃了上顿就没下顿,跟乞丐一样的秦质子的孩子。”
“而现在,”顾政薄唇勾起快意的笑,“你我虽同为国君,而我即将一统天下,而你却成了一个亡国之君。”
易词闻言,指甲险些插进掌心。顾政的话简直戳进了他的心窝子中!
郑国三百年基业,如今尽毁于他手中!
这叫他如何面对将王位让给他的两个兄长,和九泉之下的父王!
易词眼睛泛酸,倔强的他却不能在仇敌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于是咬着牙不说话。
易词的这幅姿态却刺痛顾政的眼睛。
第一次见面时易词就是这般骄纵的姿态,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非但用言语羞辱了他,还在夜里派人打断了他的双腿!如果不是他命大,只怕那晚已丧命在郑国,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落得双腿残疾的下场!
如今易词不过是个阶下囚,他有什么可以自傲的!
顾政眉目微压,冷笑一声,大步走上前坐在了大殿正中的龙椅之上。
顾政自上而下俯视着易词,冷酷俊美的五官冷若寒冰,一双眼眸中有极为低沉的愤怒。因易词的无视而愤怒。
顾政锐利的眸光仿佛能洞穿一切般,如刀刃刮在易词的身上,似要透过易词的皮囊看到皮囊之下。
易词避无可避,再转过身背对着顾政就显得太过刻意,于是易词只能被迫仰望着顾政的面容。
这一望倒是让易词有些许惊讶。昔日那个瘦骨嶙峋,落魄得像乞丐一样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足够成熟冷酷的帝王,眉眼锐利俊挺,有着很强的压迫感。寻常人被顾政如鹰隼一样的视线一注视,恐怕会紧张得连话都不敢说。
然而他已经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怕的?易词平静地对上顾政的目光。
谁都看得出来,易词是真的不怕顾政。
而这恰恰是顾政不能容许的。他要看到的是易词惶恐,懊悔,痛哭流涕的画面,而这些情绪在易词身上一丝一毫都找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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