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政与易词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因为彼此对这件事件的习惯而滋生出一点默契来。这种默契不多,却足以让两人舒适地沉默。
易词再一次想到顾政的腿疾。
像这样顽固的腿疾除非是受过特别严重的腿伤加之调养不当才容易得,难道顾政的腿曾受过特别严重的伤害么?
兴许是易词想得太认真,以至于情绪都流露到了脸上,顾政忽然开口问他:“你在想什么?”
上一次易词问过顾政的腿伤,顾政的表情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变得十分怪异,并没有回答他。
易词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自己对顾政的探究如实地说了出来:“我在想你的腿疾。你要是在战场上受伤断腿的话,一定会传得六国皆知,但我从未听到过这样的消息。”
顾政看了一眼。
易词蹙眉道:“你如果还是不愿意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顾政极为深邃的眉眼闪过一丝复杂,不愉快的记忆让顾政的神色逐渐阴沉,但在看向易词时,他收敛了这种阴沉的情绪,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告知你也无妨,其实你也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
易词“啊”了一声。
顾政问易词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四年前,你我初次相见的事情。”
易词刚想点头说“记得”,顾政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当时你对身边的人说朕是小乞丐,朕向你扔了块石头之后就跑了。朕在外面一直游荡到深夜才回舍馆,然而让朕没想到的是,有人一直在舍馆门口等着朕……”
易词不自觉停下了帮顾政按摩的手,手指一点点屈起。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顾政忽然伸手握住了易词不动的手,对易词道:“继续给朕按。”
他则继续讲述着当年的事情:“那人话语间流露出他是你派来的意思,然后……”
顾政脸色一沉,眼眸杀意翻涌:“然后他就打断了朕的双腿!朕永远记得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他想爬到医馆去,途中却昏死了过去。等到被秦国的人找到时,朕已经在污水里泡了两个时辰!”
“后来秦国的人派大夫医治好了朕的双腿,只是这腿疾却从此落下了。”
易词半晌没有说话,放在顾政腿上的手却在轻轻地颤抖着,他深吸口气道:“所以,你一直以为你的腿疾是我造成的?所以你才一直仇恨着我?”
顾政没有避讳道:“是。”
易词终于明白顾政仇恨他的原因,只是还有一点不明白:“你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真相是什么?”
顾政道:“你第一次问我腿疾的事情后,我就找人去查了当年的事情。”
“至于事情的真相,”顾政压低眉眼,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幕后之人便是身在郑国的楚国使臣,那老匹夫白日见了你我相遇的情形,便设计谋划了这一出栽赃嫁祸,想要引得秦郑两国不合!”
易词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
他回想着与顾政以往的相处,发现顾政所说的的确都是实话,顾政对他态度的改变也是从那之后起的。
只是再如今知道真相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昔日的恩怨误会是解开了,但今日的仇怨却像是一个死结。这个死结从顾政灭了郑国的时候就缠下了,永远不可能再解开。
易词出神地想着,不知不觉嘴里品尝出来一丝苦涩。
想到郑国与父王,易词的眼尾不知不觉泛起红,他停下给顾政按摩的手,勉强一笑:“我累了,想睡了。”
“那就睡罢。”顾政道。
他没有忽略易词眼角的泛红,下意识地认为易词是回忆起了之前平白遭受的委屈。顾政向来冷硬如钢铁的心轻易地就被这眼角的红捕获,柔软了下来。
易词是真的累了。
不管是身体还是头脑,都累到了不得不休息的顶点。就连顾政睡在身边他也顾不得了,就这么侧身背对着顾政,在烦乱的心绪中昏昏沉沉入睡。
而顾政直直地睡在床榻上,身体有些僵硬。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同寝,易词平缓的呼吸声仿佛就在他的耳朵边上响起。他睁着眼睛望着床顶,耳边听着易词的清浅的呼吸声,心不知何时静了下来,竟也跟着睡了过去。
这一夜顾政睡得很舒坦。
等他醒来时,耳边的呼吸声让他一瞬间身体紧绷,同时腰间传来禁锢的力量让他眉头皱紧。
他缓缓低下视线就见到了酣睡中的易词。
易词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精致纤细的眉目紧紧蹙着,白嫩如羊脂美玉的脸上写满惊恐和不安,他的手紧紧箍着顾政的腰,像是溺水之人抱紧了水中的浮木。
顾政留意到易词的脸红润得不正常,他冷冽的眉眼一拧,用手背抵住易词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从易词的额头传来,顾政抿唇,拿开易词抱在他腰间的手,披上衣服走出了门外。
很快太医就赶了上来。
太医是昨夜就到了的,给昏死的易词把了脉又喂过了补气安神的丹药。但太医断定易词身子骨太弱,第二日必定会风寒,因此就一直在船舫的一楼候着,随时等待着传唤。
床幔是拉下的。一截白皙得能很明显看得见蓝色血管的手从床幔中伸出,无力地搭在床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