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他当时突然没来上学。”
顾暄和斜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摸着下巴的青渣:
“虽然他天天只跟在阿衍屁股后面,但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也挺招人惦记的。”
“......”
纪冉红着耳朵问:“那、那你们没问问么?”
顾暄和漫不经心:“问了啊。”
“阿衍去找于班问的,老于说是转学了。”
——
纪冉愣了愣。
转学了?
为什么是转学?
“所以我才说给他寄张照片。”顾暄和指着他手里的本子:“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去世了。”
都是一个人消失在一段生活里的方式。后者却更像是一封突如其来的信。来不及告别,更没有地址可以回寄,一切就戛然而止在收信的瞬间。
“照片当时给老于...”顾暄和像是想到什么,顿了顿:“估计她没地方寄,就自己留着了。”
门外走廊时不时有推车滑过,滚轮的声音摩擦着地面,发出白噪一般的声响。
纪冉一直没说话。
顾暄和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既然给你了,那你就收着吧。”
短暂的出神,他又恢复一脸不正经的模样:“多看看叔叔不一样的帅脸,总盯着老傅,你们也不嫌腻的慌......走了走了。”
他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办公室。
过去十多年,没什么不能释怀。
——
纪冉在医院做完两张卷子,傅衍白开完会带着他一起回去,到家又做了两张,最后熄灯已经快一点。
秋冬换季,孙阿姨在家里点了新买的香薰,枸杞配血橙的香甜很好入梦,纪冉却还是一整晚都没能睡着。
为什么是转学?
傅衍白也知道那张照片是寄给自己的?
他本想直接去问,又觉得这大石头什么都不会说,想来想去,还是揣着包袱到了学校,到了于涟办公室。
纪冉是特地等放学之后,又过了一个小时才来敲的门。
另一个化学老教师已经骑上小电驴下班,于涟带着眼镜,正挤眉坐在桌前批改作业。
她四十好几,黑亮的马尾整齐利落,一件丁香色高领打底衫顶到脖间,最朴素的教师装扮,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那张课桌上。
“报告。”
“进来。”
于涟短暂的抬头,扶了一下镜框:“怎么了?学习有问题?”
纪冉摇摇头,靠她近了点:“于班,你上次送我的照片。”
于涟:“嗯?”
纪冉:“我不小心弄掉了。”
于涟的表情片刻凝滞。
纪冉抬头看她一眼,摸摸鼻子道:“它重要吗?”
他记得那张照片和每一届的班级合影一起,被压在玻璃下。这么多年,这么多学生,想来对于涟应该是重要的...
只是为什么...
“嗯。是以前一个学生的。”
于涟的神色暗了暗:“你掉在哪了?还能找吗?”
纪冉没答,顿了下问:“那为什么答应送给我?”
“因为你们名字很像。”
于涟过了很久才道。
——
其实纪冉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但真的听于涟说出来,还是有些怔然。
他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还会有人记得自己,并且一直放在心上。
狭小的办公室,桌面堆满作业和试卷,于涟并不知道是自己想要说出口,还是纪冉给了她这个机会。一些积压很久的,渴望得到宣泄的情感终于有了一丝出口,新生的枝叶一样,破土而出。
“他去世了。”
于涟淡淡说:“照片是几个学生拍了要寄给他的。我给不了他,就给了你。”
纪冉:“那他们不知道么?”
于涟: “嗯。”
纪冉:“为什么?”
少年的声音很轻,没有一点质问的压迫,却仿佛一声厚重的敲钟,敲在沉闷的空气中,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过了很久,于涟才道:
“因为我没说。”
她对着窗,窗外一片绯红,晚霞是经年不变的模样,像一条时间的长河,在天边抹不淡,过不去。
那是一种愧疚和想要释怀的表情,却一直没有出口,很久都找不到出口。
纪冉看着她,眼神中并没有责怪。其实过去这么久,一切都变得容易被原谅。
她刚刚被提上班主任。她破天荒教了实验班。一中巨大的学习压力,会发散乱传的家长,不喜欢这种事的校领导,来找她追问的尖子生......
还有很多很多...
一句转学,远比去世要轻松的多。
窗外的夕阳慢慢落下去。
于涟垂下的发丝被撩在耳后,纪冉看她固执而倔强的侧脸,还有一点泛光的眼角。
“我一直很后悔。”
于涟:“他是个好孩子,大家都很想他。”
——
纪冉回到家的时候是八点半。
他进门才看到手机上几条微信,傅衍白今天并没加班,而是守株待兔一样坐在桌边。
桌上的菜孙阿姨已经热了两轮,香菇青菜透着一点绿黄。
傅衍白放下手里的笔,先让孙阿姨重新盛了碗汤,才淡声问:
“去哪儿了?”
纪冉:“被老于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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