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陛下说话时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半晌后才说:“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空休息,让他歇会吧。”
我深以为然。
可不是很忙吗,不仅要忙着应付朝政,还要忙着应付陛下。
由此看来,陛下根本不值得我小艾子同情,苏丞相才是最惨的那个。
于是我陪着陛下在树后藏了老半天,终于捱到这群贵族公子玩困了,一个个告辞离开,最后剩下寥寥几人之时,苏相才站起身来。
雪白帐顶的小轿抬着苏丞相晃悠悠远去,我对陛下这一趟的无功而返感到无语,忽然看见那轿子方向一转,直直奔着我们的藏身之处而来。
我:!!!
陛下避之不及,或者根本没想着要避,于是我就眼睁睁看着那精致的小轿在面前停下,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撩起轿帘,苏相极为温柔好听的声音传出来。
他说:“陛下站这儿半天了,还不回去么?”
7
我,小艾子,正战战兢兢地跟在苏丞相的轿子旁,和那几个沉默的轿夫面面相觑。
而陛下无情地抛下了我,转身就毫不犹豫地挤进轿子里去了。
我跟在旁边往回走,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只言片语。
“陛下怎么得空出来发呆?”这是苏相的声音,语气柔和,藏着不露声色的着恼。
果然还是在生气。
陛下说:“我来寻你。”
陛下在苏丞相面前很少以天子自居,就连自称也变了。苏相倒是向来礼节齐全……似乎只在夜里的时候,气急败坏地喊过陛下“越晟”,并且骂他“禽兽”。
苏相很轻地笑了一声:“寻我?陛下这不是折煞了臣么?”
陛下的嗓音软了下来,低低哄:“和我回宫吧……我那晚错了,你不要生气。”
苏相哼了一声:“错在哪?”
我觉得世间男人,最怕的不过三个字,那便是“错在哪”。只要这问题一出,便如泰山压顶,连气氛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陛下这次沉默得久了一点,好半天,才尝试着开口:“……不该在殿外?”
我:?
苏相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嗯?”
陛下又问:“……不该在人来人往的大道附近?”
我:?!
陛下继续道:“……不该弄在里面……”
我:!
陛下还说:“……不该在你喊停的时候不停。还差点被姓傅的发现了。”
还好我逃得快,离那轿子远远的,捂住耳朵,全当陛下王八念经。
小轿突然震动了一下,很快传出苏丞相咬牙切齿,勉强压低了的声音:“越晟,你的手放哪!给我滚下去!”
8
谢天谢地,陛下终于把苏丞相给哄回来了。
我小艾子也终于不用在三更半夜还要去御书房里倒香炉灰,就因为陛下整夜待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明明就没有那么多重要的朝务要处理。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怀疑陛下在没有苏丞相陪着的时候,压根就睡不好觉。
苏相住回宫里后,陛下总算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欺压他了。这两个人天天在我小艾子眼前转悠,让我这个孤家寡人情何以堪。
过了一段时间后,苏相亲自出宫,去了一趟遥远的南边,接回了一个小孩子。
我和陛下围着那几岁大的孩子,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陛下才出声问:“这是孤的侄孙?”
我严肃地盯着那个孩子的眉眼看了一会儿,慎重地点点头:“与广林王是挺像的。”
广林王是陛下的大皇兄,与他整整差了二十余岁。如今广林王已病逝,陛下却把他的孙子接了过来,是准备要做什么?
我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看书的苏丞相,莫名有种极其强烈的预感。
果然,过了没几天,陛下就在朝中宣布,要立他的侄孙为太子,百年之后皇位将传给这个屁点大的小孩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莫说是传位给广林王的孙子,就算是要传位给广林王本人,也是不太符合常情的。更何况陛下年轻力壮,臣子们暗搓搓想把女儿给塞进宫里,说不定得了眼缘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如今自然是极力反对。
但陛下非常固执,冷着脸仍由他们轮番劝说,他巍然不动地坐在御座上,半句话也懒得出声。
众臣见劝不动陛下,于是纷纷递了信函给苏丞相,一时间苏丞相的小桌上堆满了雪花似的纸片,陛下进殿后瞧见,干脆一把火全烧了。
苏丞相也不理会他们。
众臣又转而围攻朝中今年的新贵,礼部尚书郁文星。然而郁文星大人进了趟宫,与苏相见了一面后,回去索性把那群试图往他手里塞银子的蠢货骂了一通。
臣子们努力了半个月过后,见陛下毫无松动,终于精疲力尽偃旗息鼓。
我小艾子身为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日日跟在陛下和苏丞相身边,忽然有些羡慕他们。
我在宫里头也待了有些年头了,陛下曾经颇为冷漠暴戾,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年的除夕夜过后,与苏相的关系忽然就变得愈发亲近了起来。
陛下也开始有些细小的改变。
可能是因为苏丞相在他身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总是能融化些许寒冰的,陛下一定也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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