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简居高临下,看着他头顶白玉束发,又不怎么愿意放手了。
休书一旦给出去,眼前的人,远走高飞,从此以后,天上月水底月,都是别人的,对了,还有那么个明眸皓齿,也不知道是谁。
可是不放手,又能怎么样?留得住人,还能留住心?
蜡烛芯太长,时不时啪啪响上两声,齐简表情越发阴冷,柳忆又摸两把脖子,气氛有点尴尬。
大晚上的,自己跑来搅人清梦,看看,让人误会了吧?
再说,自己半夜把睡得好好的人揪起来,就为了问上一句,你究竟哪里不舒服,这,换谁不生气?
瞧瞧这气鼓鼓的模样,眼睛都能甩暗器了,盛世美颜活生生气成小河豚。等会自己再被咬上一口,那多不划算?
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对,明天中午,据说中午人的心情最好,到时候问起来,也方便。
柳忆打定主意,脚底抹油:“明天,还是明天说吧?你先睡,我走了。”
“想走?也行。”齐简抬手将人拦住,“走之前,把欠的债还了。”
还债?人、人情债肉偿,啊呸,血偿?可能是被咬的记忆太惨烈,柳忆听见这话,下意识捂紧脖子,想了想,他又用另一只手,把嘴唇也捂住。
齐简眼神危险起来。
柳忆深感,自己就是被饿狼盯上的小白兔,本能驱使他小小退后一步,见齐简没动作,又退后一步。然而,正厅就一扇门,那门正在齐简身后,任凭他再怎么退,只要不挪到齐简旁边,就够不到门。
可能是他的样子太可怜巴巴,两人对视片刻,齐简稍微侧个身。
柳忆试探着往门口挪,蹭到齐简眼前,见齐简真没咬人的意思,他赶忙挺胸收腹,螃蟹一般横着挪出正厅。
“你要的东西在书房。”
柳忆的脚步,顿住。
“拿走,以后别来烦我。”
柳忆眼神闪了闪。
齐简说的东西,只可能是早上自己扔回晓斯手里的和离书。
被圣旨召回京的时候,柳忆一路都在担忧,皇帝名意上用的是回京受封,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忌惮柳家势大,想要收权了。
要收权,又要堵住满朝文武大嘴,博圣君的名,柳忆思来想去,算准回到京中,皇上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柳家赐婚。而柳家赐婚最好的人选,就是自己的刚及笄的妹妹柳悦。
妹妹跟石磊,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这婚,柳忆哪怕拼上命,也要拒掉。
就这么担忧了一个多月,还没等到京城呢,就听到传出来消息,皇帝果真要赐婚。
先是有了几个人选,后来又淘汰掉几个,离京城越近,消息越让人揪心,在途径邢台的时候,赐婚的候选人,终于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太子一党,另一个是三皇子派系。
抵达京城那日,柳忆已做好金殿抗旨准备,辞去军功奖赏,替父亲交虎符,日后再让西边放出假消息,逼着皇帝重新提拔柳家西征,他自认这谋划虽险,却也顺理成章。
谁知道,圣旨是真颁下来,黄灿灿的圣旨上,却明明白白写着:柳将军长子柳攸臣,人品贵重,赐予齐王世子齐清羽为妻,则吉日完婚。
他僵立在金殿上,双手托着圣旨,一时间,甚至没能说出话来。
五年前欠了人家的,五年后,人家不计前嫌来解围,又欠一笔,好心解围却险被逃婚颜面尽失,再欠一笔,一笔接着一笔,债像滚雪球般,越欠越多。
如今,他甚至连债都不讨,又要放走自己,打算默默扛下一切。
柳忆轻轻叹口气,抿着嘴唇,从齐简和门框的缝隙里,挤回正厅。
齐简眼睁睁看着他走回桌边,拍拍屁股坐回圆凳上,抓把瓜子边磕边道:“晓斯,晚饭没吃饱,麻烦给我拿点点心。”
晓斯小心翼翼打量齐简。
齐简眯着眼睛,微微颔首。
晓斯退到院外。
柳忆破罐子破摔,余光瞟着齐简,扯开嗓子朝院外喊:“桂花糕,我要吃桂花糕。”
晓斯停下脚步,用眼神向齐简请示,齐简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桂花糕三个字。
深夜被搅醒,还被迫赔上碟桂花糕,这都没把自己打出去,齐简啊齐简,五年了,外表变了,眼神凄厉了,性子还是这么好。
柳忆笑眯眯啃着桂花糕,心思又开始活了。
他今天跑过来,就是想问问齐简,是不是真得了肺痨,但自己嗑瓜子、吃桂花糕,折腾这么半天,也没听他咳嗽一声半声的,仿佛和肺痨的症状,也不太像啊?
何况,生病属于个人隐私,与其这么生硬直白地询问,倒不如自己慢慢观察。
肺痨什么症状来着?柳忆上辈子在孤儿院,见过别人得结核,那个孩子被诊断出结核,就被单独带走了,后来还来了几个医生,给大家讲了讲肺结核的常识,他记忆里,结核是个慢行传染病,对了,会低热、盗汗、咳血。
低热没注意,倒是高热过,咳血?上次指尖上那缕血痕,是不是因为咳血?柳忆越想越心惊,就只剩下盗汗这个症状了,不过这个症状不容易发现,除非…
柳忆摸摸脖子,吞下最后一块桂花糕:“今晚我不走了。”
齐简耐着性子看他折腾,终于等到他吃完东西,打算起身赶人,不料他竟来了这么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