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不重要。可能是一个月前,他们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里,不幸淋了一场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换了衣裳,却苦于外面不时响起的声声炸雷,谁也无心睡眠,修行更是不妥。
所以他们便在雷声和哗啦雨声里,围着火堆,聊了一次漫长的天。
起先是易潇说,他给林岫说他在外面的见闻,说赵家村有个人种的萝卜又脆又甜,还说他第一次打猎就猎到了一只很好看的狐狸,皮毛像火一样艳丽,不过他还是更喜欢白色。
他想和什么人说话的时候,是能一直说下去的。他说完自己,还要问一下林岫,你呢?
你从什么地方来?
你们那儿都吃什么?
他跟林岫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笑,眼瞳明亮,神采飞扬,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林岫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自然也无从拒绝,只好每一次都回答了他。
他来自白玉京。
白玉京是大衍的都城。
吃食……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他们又论起了道,易潇于剑术上并不那么精通,却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点子。只是约莫是因为所处的环境偏僻,他能接触到的东西也有限,问出的问题有时候会简单得让林岫吃惊。
比如他说,你的剑术已经很精湛了,如果往剑上刻一些符篆,剑招的威力会不会更强呢?
林岫便会有些吃惊地告诉他,这种点子,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人提出来了,并且也实施过了。只不过符篆要生效,必然会有灵力流转,这股灵力十有八/九会和剑身冲突,反而不美。
易潇就诚恳地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白玉京里的人都这么博闻强识吗?
旋即又摇摇头,自我否定说,肯定不可能人人都这样。
林岫被夸得有些不自在,想说这些在中洲都是常识,却又在易潇含笑的目光中失了言语,心念一动,有些生疏地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说一些“废话”。
那一瞬间,易潇的眼睛都亮了一下,露出几乎是惊喜地神色来,随后说得更投入了。
山洞之外的大雨下了一整晚,山洞里的交谈声也响了一整晚。火堆里的柴禾减了又添,直到外间雨声渐低,有熹微晨光透进来,易潇才意犹未尽地打住,说:
“怎么天都亮了。”
林岫也有些怔愣,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种融洽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沉寂填进来。易潇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扭过头想再说点什么,却不小心蹭到了林岫的胳膊。
这时候,他才发现,一夜谈话中,许是为了在烦促的雨声里能更清晰地听见对方的话,他们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靠得这么近了。
近得他甚至能数清林岫的眼睫毛。
他心里忽然涌上奇怪的情绪,而他被这情绪支配,自己也没想到地,突兀地叫了一声:“林岫。”
林岫便回过头,抬眼看他。
那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在易潇的眼里,那短短的一刹那却似乎被拉长了,他能看清林岫的眼帘是怎样抬起,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能捕捉到林岫的眼瞳是怎样从纯黑变得明亮——因为有火光映进了他眼底。
彻夜长谈带来的愉悦感犹在心口滞留,导致这样平常的一幕在他眼中都带上了不寻常的意味。他一时没能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要这样仔细地盯着林岫看,林岫又不是有嫌疑的坏人。
但紧跟着他就理直气壮了起来,林岫长这么好看,他看看又怎么了。
林岫一看就是那种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贵公子,举手投足皆显气度,风仪落落,令人望之便不由得自惭形秽。他像是高山之巅的一捧雪,晶莹又冰冷。而此刻炽热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竟然把那冰冷的感觉驱散了不少。
就像是……雪在融化一样。
易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出其不意地在他手背上摸了一下。
林岫如遭雷击,眼睛都睁大了一些,错愕地看着他。
易潇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但看到林岫难得一见的鲜活表情,他立刻就把自己的奇怪心情抛在了脑后,脱口说:“我看你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没想到摸起来还是挺暖和的嘛。”
并没有他以为的,雪一样冰冷的触感。
林岫仿佛被他若无其事的厚脸皮震住,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好抿了抿嘴唇,一声不吭地挪远了一点。
易潇眼尖地瞥到他耳根的一层薄红,心里也一下子跟着不自在了起来,心想,他害羞什么呀。
他也没做什么吧。
接下来三天,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到了第四天,易潇的表现正常起来,两人便成了这么个别扭的局面。
易潇迅速搞明白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异样感觉是为何,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对林岫感情的变化,并在之后几天的观察里得出结论,认为林岫也和他一样。只不过对方比较迟钝,似乎还没能明白过来。他也不急着戳破窗户纸,因为在这时的他已获得了一个全新的乐趣:观察林岫的表情变化,并分析对方的心思。
就像现在一样。
易潇感知到林岫明显冷下来的气息,默默为自己的坏心眼反思了片刻,故作委屈地道:“这么早就要休息了吗?我还想和你下两盘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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