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不曾说过不必再救!”
梁太医一提就恼,气得胡子直往起飞:“小侯爷十日后只是醒了,又喝了半月的药才能下地!”
梁太医年纪也已不小,老主簿生怕他气出好歹,好生安抚:“是,巷间流言实在可恶……”
“小侯爷那也不是病,是伤!谁从三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砸在寒潭里也是九死无生!”
梁太医这些年饱受议论,怒气勃发:“那水是端王府百年山参熬的!若不是——”
云琅靠在廊下,目光扫过院角,轻咳一声。
老主簿倏地回神,连忙插话:“梁太医,此事不提。”
梁太医气得须发皆张,还想再提,已被老主簿牢牢捂住了嘴。
昔日惨变后,端王府无疑已成禁忌。老主簿不敢让王爷听见,连拉带拽,将太医拖进了云琅房间。
云琅不急着进门,靠着廊柱站了一阵,不知想起什么,低头笑了笑。
屋内纷乱了一阵,老主簿安抚好了太医,悄悄出门:“云公子……”
云琅撑起身:“有劳。”
老主簿欲言又止,伸手替云琅挡着门,等他进去,才悄悄离开。
云琅进了屋内,在桌前坐下,挽起衣袖,将手搁在脉枕上。
十五年前,戎狄犯边,夺了燕云十三城。端王临危受命、率军守边。
两军拉锯三年,朔方军死战拒敌,终于逐渐占了优势。可夺回五座城池后,京城竟忽然发现了戎狄细作。
为保京城安宁,不得已才将端王调回,做了禁军统帅。
云琅闭了闭眼睛,向后靠进椅子里。
第一拨戎狄细作,阴差阳错,是被两个偷偷牵了府上汗血宝马出来的皇族子弟撞破的。
云琅自小喜欢马喜欢枪,听说端王府新得了匹汗血宝马,心心念念惦记了三个月。总算寻着机会,把小皇孙和马一并骗了出来。
京城里纵不成马,两人去了京郊,放开了肆意催马飞驰,一时忘了形。
误打误撞,竟发现了戎狄扎在京郊的据点。
戎狄都是狼崽子,不会心软留活口。两人被追到崖边,无路可退,面前是强弓劲弩,脚下是深渊寒潭。
……
云琅坐直,咳了一声:“梁太医。”
梁太医一听他说话就头疼,还诊着脉,警惕抬头。
“您看……”云琅清清嗓子,示意,“我这脉象。”
“确实不好。”梁太医道,“外虚内亏,损耗过甚,况且——”
“不是说这个。”
云琅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红,低声暗示:“与常人……可有什么不同?”
梁太医费解:“虚成这样,与常人哪有一点相同?”
“……”云琅深吸口气,更进一步:“太医听没听过,京中近日有些流言?”
梁太医凛然怒斥:“老夫从不信流言!”
“有些不妨信一信。”
云琅按按额头,循循善诱:“比如……法场附近传的。”
“有关琰王府,亦或是琰王。”
“亦或是……小琰王。”云琅字斟句酌,“小小琰王。”
“什么小不小的?”
梁太医听的云里雾里,不耐烦道:“老夫不擅打机锋,小侯爷有话直说——”
云琅:“您诊出喜脉了吗?”
梁太医:“……”
云琅:“……”
梁太医勃然大怒,拂袖起身,气冲冲就往外走。
云琅眼疾手快,将他扯住。
“乾坤阴阳,老夫尚能分清!”
梁太医气得哆嗦,抬手指着云琅鼻子:“当年替你请假,老夫什么病情都编过了!你长到十五岁,百日咳得了八次,出痘出了十七回,得了七十二次伤寒!”
“……”云琅轻咳一声:“有劳太医,只是——”
梁太医怒发冲冠,正义凛然:“只是这孩子,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来!”
……
云琅揉揉额头。
太医这些年不容易,他原本不愿使这一招。
但现在看来,也只好事急从权了。
云琅撑着,坐得正了些:“千真万确,我生不出孩子?”
梁太医慷慨激昂:“自然!”
云琅好奇:“您怎么知道的?”
“何必知道!”梁太医冷声,“只消一看——”
云琅轻叹一声:“当年,我躺在榻上,不成人形,您也说只消一看。”
梁太医:“……”
梁太医一生行医无数,唯独这一件事栽得太狠,僵了下:“老夫,老夫诊脉亦可——”
云琅喟然:“当年,您几次诊脉,也说绝无生机。”
梁太医莫名其妙就被他绕了进去,茫然立了半晌,磕磕绊绊:“自,自古至理——”
“自古至理。”云琅唏嘘:“重伤至此,断无生路。”
梁太医晃了晃,恍惚着立在原地。
云琅好声好气,扶了太医,耐心引着他坐下:“万事,都并非只有一定之规的。”
“古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说得就是这个。”
云琅:“人,一旦被放在了死地,在生死之间走得多了,纵然一开始不能生,渐渐就也变得能生了……”
“纵然——”
梁太医几乎被他说动,隐约只剩一线神智,讷讷道:“也总要同房,行房事,另一方怎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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