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先生看着凶,其实最宠他,细细挑了君子之基、立世根本的典籍教导,至于那些朝堂花样官场文章,从不让云琅多看一眼。
一来二去,云琅要背的东西自然就比他们少了一大半。
小萧朔坐在书房里,埋头吭哧吭哧地啃为臣之道。听着小云琅有一句没一句地捣乱,头疼到不行,把人往外轰:“快走快走,少来烦我。”
“没处去。”小云琅坐在榻上,剥着栗子往嘴里扔,“我把福宁殿的房顶踩漏了,皇后娘娘正让宫女抓我呢,要打十下屁股。”
“不回宫,你便没处去了?”小萧朔气极,“我要背书,你就非要来我书房里?”
“对啊……不然呢。”
小云琅愣愣道:“我还能去镇远侯府吗?”
“不去侯府,也有的是地方。”
小萧朔一篇《谷梁传》背了三天,哪句都不挨着哪句,一气之下沉声道:“君子立于天地,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去?”
梦里,小云琅怔了半天,忽然一笑:“也是。”
“你怎么了?”小萧朔一时气昏了头,见他反应有些奇怪,扔下书皱着眉道,“我不是轰你走,只是叫你安生些,你——”
“天大地大。”云琅潇潇洒洒挣开他,“何处不能去。”
小萧朔心底一紧,抬手再去抓,云琅却已推开窗子,跳出了书房。
追上去时,那扇窗子竟不知何时被彻底锁死,再推不开了。
……
萧朔抬手,握住云琅按着自己的手臂。
这些年,他不知多少次在那些梦境里醒来,躺到天明。
有时他也会想,究竟哪来那么多非要看的书,哪来那么多非要背下来的东西。
哪有那么多一定要做的事。
“真能醒着做梦啊?”
云琅被他引得不安,伸手在萧朔眼前晃了晃:“回回神,咱们两个快拧成麻花了。”
萧朔收回心神,将手放开。
“你愿意叫我在书房,我待着就是了。”
云琅坐回榻上:“你看你的,我——”
萧朔道:“不看了。”
云琅愣了愣:“啊?”
“困,不想看了。”萧朔低声,“想睡觉。”
“哦。”云琅点点头,心说萧小王爷这睡意来得着实突然,“那……老规矩,你睡里间,我睡暖榻?你收拾一下,把你这堆书抱走——”
云琅话未说完,眼睁睁看着萧朔俯身,把自己端了起来:“……”
“小王爷。”云琅指了指,轻咳一声,“书在那儿,抱错了。”
“你睡里间。”
萧朔看了一眼窗子:“我向来不愿睡里面。”
云琅撇了撇嘴,心说王妃当年亲手给你缝了个枕头,就放在内室,你当年分明喜欢得很,怕王爷说没有男儿气概,日日都要进去偷着抱。
时势倒转,云琅不同他计较,没翻扯往事:“你还有多少折梅香?”
“不少。”萧朔俯身,摘了他腰间玉佩,“做什么?”
“这东西定神安眠,最治夜梦不宁。”
内室地上铺了厚实绒毯,云琅很怀念自己的腿,蹦下来走了两步:“你这些年都没点过吗?”
萧朔蹙眉:“一月只产三两,若是我再挥霍了,你回来如何够用?”
云琅张了下嘴,莫名被萧小王爷一句话戳在心底,半晌没能再说得出话。
书房与偏厢虽处两室,中间也有连通,点一支香两边都能闻见,倒也不算挥霍。
萧朔出了门,将折梅香取出来点上,插在香炉里,搁在了两室中间。
他做得极仔细,不出一刻,清幽香气便袅袅散了进来。
云琅张开手臂摊在榻上,躺了一阵,看着帘外模糊人影,轻轻呼了口气。
萧朔只在书房外间,并不进来,也当真不再看那些看不完的文书。只叫了一次热水,便熄了灯。
云琅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歇过了那一会儿,撑坐起来,看了看这间内室。
与记忆里变化不大,萧朔小时候开窍比旁人慢,走不稳当,七八岁了还一推就摔。王妃特意叫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两人无论怎么闹,都半点儿不必担心。
王妃手制的枕头还搁在榻上,大抵是年头久了,看着虽然破旧了些,却还浆洗得格外干净。
云琅不敢擅动,捧到一旁仔仔细细放好了,精心理好枕形,掸了掸灰。又去内室供奉灵牌的小阁前,静静跪了一阵。
月上中天,夜色愈宁。
云琅在灵位前磕了三个头,回了榻上。他如今精力尚弱,此时已隐约觉得疲累,翻来覆去了一阵,便不知不觉睡熟了。
外间,萧朔在榻上翻了个身,将玉佩握在手中,静静阖了眼。
第三十七章
翌日一早, 萧朔按商定好的进了宫。
云琅醒来时,书房外间已只剩下了老主簿在收拾。
老主簿理好文书,听见内室动静, 轻敲了两下门:“小侯爷?”
“他已见皇上去了?”
云琅披着外袍, 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几时去的?”
“寅时刚过。”老主簿道,“说是随宗室年终祭祖,要连着去几日。”
这个云琅倒是知道,本朝旧例,年终既要祭谢天地, 也要在宫内设坛祭祖。只是每年时日都要由礼部着人推算,挑选黄道吉日,倒并非固定哪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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