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章程,本该就在那时候结案昭告。
偏偏第二日萧小王爷入宫,跪求重查幕后主使。宗室阶前鸣冤,凡有关的大臣,刑部、御史台、开封尹,都被牵连着召进宫内,议定案情。
“说是议定案情,在政事堂内议的,无非只是该如何安抚端王世子。”
“大理寺卿说,世子只是悲痛过度伤了心神,宜回府用药静养。”
卫准尚且记得当年之事:“刑部侍郎说,若世子不依不饶,便再查得稍清楚些,总归给出个能说得过去的应对。”
老主簿侍立在一旁,听到此处,忍不住皱紧了眉:“竟当真——”
“下官那时尚不知案情,只是同属刑狱一系,被召进宫,也听得匪夷所思。”
卫准看了一眼云琅:“想来,此中始末,云将军应当清楚。”
云琅哑然:“这段始末……倒不很重要。”
“这段不必细说。”
云琅按了额头:“大人接着说就是了。”
“下官心中疑惑,不及细问,忽然听见外面云将军闯进来。”
卫准并不追问,继续道:“先帝忽然变了神色,厉声斥退金吾卫,起身去迎。”
卫准道:“云将军撑着进门,便栽倒在地上。先帝急去扶了,见将军身上血色,又急传太医——”
“这段也不用细说。”
云琅堪堪回神,出言叫停,一阵头疼:“这段始末更不重要……卫大人,你该知道我不是问的这个。”
卫准住了口,默然片刻,言简意赅:“后来,太医走了,先帝与云将军说了半晌话,赐了将军一领披风,带将军与下官等人去劝端王世子。那之后,便叫下官回了府邸,不准再过问此事。”
云琅按着额头,慢慢揉了揉:“于是,大人便再不曾查证过这桩案子?”
卫准静了良久,缓缓道:“不曾。”
老主簿低声问:“开封尹明镜高悬,惩恶扬善,也不管此事?”
卫准垂下眼睛:“不管。”
老主簿微愕,费解看着他。
卫准神色漠然,将那一盏茶盖上,重新推回去。
“原来这就是所谓清官纯臣。”
老主簿终归忍不住,咬牙道:“如今朝中——”
“刑狱诉讼,自有规程。”
卫准道:“这桩案子并非民政,镇远侯府倾覆后,也再无人鸣冤翻案——”
云琅打断他:“我并非要劝谏大人,怎么选才是对的。”
卫准顿了下,望着云琅,没再说下去。
“历代开封尹,有冤必伸,有罪必昭。”
云琅道:“玉石俱焚,一查到底就是了,纵然去官免职、获罪下狱……总归对得起天地良心。”
卫准坐了半晌,慢慢攥紧拳,沉声道:“下官——”
“集贤殿大学士,杨显佑杨阁老。”
云琅问:“是不是就是这么训大人的?”
卫准打了个激灵,错愕抬头。
“我同琰王殿下都很好奇。”云琅推了盏茶过去,“卫大人不是杨阁老的门生故吏,似乎也没什么故交姻亲……”
卫准咬了咬牙,出言打断:“云将军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有人比我管的更宽。”
云琅笑了笑:“先暗中扶持皇子相争,除去了一个最能征善战的。再排挤朝臣,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云琅道:“原本正直不阿的,不是丢了官就是免了职,原本能做事的,心灰意冷退避三舍。”
“只剩下官这般,贪恋权位且惜命的。”
卫准已听了不知多少斥责,几乎能背出来,漠然冷嘲:“得过且过,苟且至今……”
“唯独开封尹,执掌汴梁民政民生。”云琅尚未说完,“必须于夹缝中死撑,半步也退不得。”
卫准微愕,蹙紧眉抬头,定定看着他。
“玉石俱焚容易,大人只要追查当年旧案,坚持要为无辜者平冤昭雪,就能触怒朝堂权贵,罢官免职。”
云琅喝了口茶:“然后无非就是换个新的开封尹。至于这个开封尹会不会也如当今朝堂风气一般,醉心权术、各方勾结,叫汴梁百姓有冤无处伸,与清誉何干?自然不必理会。”
“如此一来,问心无愧。”云琅缓声道,“清官纯臣,青史留名。”
卫准咬紧牙关,静坐良久,闭了下眼睛:“当年云将军背弃挚友,与奸人沆瀣……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们是说卫大人,同我没什么关系。”
云琅笑了笑:“我没那么多讲究。”
云琅看着他,语气轻缓:“大人禀性嫉恶如仇,向来不平则鸣,却要逼着自己对冤屈视而不见,替汴梁百姓死守开封,远比玉石俱焚四个字难熬得多。”
“云将军今日找下官来,若只是为了替琰王说些好话,拉拢下官,便不必麻烦了。”
卫准垂了视线:“如今朝堂,各方自身难保,党派立场,开封府一律不能沾,也不能管。”
云琅不意外,重新换了盏热茶,搁在案前。
“若有一日,当真能整肃朝堂一洗污浊……换个干净的开封尹上来。”
卫准视而不见,敛衣起身:“下官自当升堂,审权知开封府事卫准见冤不伸、渎职懈怠之罪。”
他言尽于此,转身就要出门,看清门外配了长刀的玄铁卫,稍一怔忡,倏地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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