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手中握了第二支白羽箭,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党项人。”
“西朝。”
首领脸色苍白,冷汗自额间渗出来:“党项一族于去岁重建故国,国主拓跋昊称帝,不再臣服中原。你们的皇帝已承认……”
云琅笑出来。
四方喊杀声直逼穹顶,血色卷着雪粒,碾过鼓角争鸣。
首领死盯着他:“你笑什么?!”
“笑你替我省事,同襄王勾结,千里迢迢来此送命。”
云琅缓声道:“足不出户,擒贼擒王。”
首领被他点破身份,胸膛一震,尚完好的一条手臂死死攥住圆月弯刀,仓促回马便走。
立时有重甲骑兵涌上来,将去路封严,死死堵住云琅。
都虞候杀得一身悍然血气,赶上来与云琅并辔:“少将军,西夏党项人,来的是铁鹞子!”
云琅敛去笑意,握住弓身:“我知道。”
都虞候在马上急喘着,视线迎上云琅看不透的眼底,沛然战意下,隐隐迸出无声担忧。
殿前司这些天不眠不休,在京中排查,揪净了戎狄暗探。却不料襄王狡兔三窟,竟还寻了第三方的外援。
西夏。
一直以来,几代朔方军抵御的都是正北方的辽人与戎狄。燕云十三城,叫端王与云琅相继收复了十二座,已连成一片牢不可破的疆界。
最后一座朔州城,最后一处雁门关,正压在西北的党项部落边界上。
党项是个夹缝里求生的部族,曾被中原狠狠打残过,先后臣服于中原与辽国,受了辽国册封,向中原帝王称臣。
这支部落环伺已过百年,在辽朝版图上叫夏国,在本朝的疆域图上叫西夏。好水川一战,曾绞杀过十万中原大军。
三千铁鹞骑兵,是西夏手中最致命的王牌。既是国主的贴身护卫,也是阵前杀敌的先锋。
都虞候在好水川,曾亲身遭遇过这支梦魇一般的骑兵。
凶悍难当、刀箭不破,人用钩索同马绞在一处,纵然死了也死在马上。
襄王与虎谋皮,竟招来了这一匹蛰伏日久的恶狼。
“可要派人速至宫中,请调侍卫司暗兵营?”
都虞候压下眼底隐隐不安:“我军不耐久战,如今忽然多出了铁鹞子,战力远胜襄王黑铁骑重甲……”
云琅收起白羽箭,将弓挂回鞍侧,换了重剑在手。
都虞候急道:“少将军!”
“殿下去宫中了。”云琅道,“随我冲杀。”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都虞候没能从中听出任何暗示,屏息抬头,正要说话,眼尾忽然狠狠一跳。
两军拼死厮杀,竟有一支队伍自宫中出来,趁乱冲出了城门。
侍卫司,暗兵营!
都虞候盯着滚滚而去的雪粒尘灰,眼底几乎生迸出血色:“这种时候,他们不御敌,为何要往外跑?!”
云琅并无半分意外,收回视线,策马冲入敌阵。
襄王连夜入文德殿的使节,莫名其妙提起的迁都,参知政事连夜紧急送来的密信。
突然出现的西夏铁骑。
桩桩件件,萧朔曾问过他的话,连成冷透心口胸肺的答案。
宫中昨夜就已知道了襄王的底牌,知道了有西夏强敌直指汴梁。甚至已认定今日这一战毫无意义,汴梁迟早陷落,预先做了迁都的打算。
最精锐的侍卫司暗兵,自然要用在刀刃上,趁乱袭杀襄王,以绝后患。
“偃月方圆!”
云琅勒马:“骑军据左右翼,步军居中,弓箭在外!”
连胜跟到他身侧,目光一紧:“少将军,偃月阵――”
云琅厉声:“动阵旗!”
连胜肩背一绷,再不敢多说,传令城头改换阵法旗帜。
偃月阵据敌固守,两翼击杀搅乱,全部压力都在月轮内凹的一点主将位。
西夏国主亲率铁鹞骑兵潜入汴梁,不能明目张胆,被迫与襄王的黑铁骑混在一处,战力反而受限。等黑铁骑杀尽,这支曾绞杀了本朝十万大军的铁鹞子,才会真正露出獠牙。
他与都虞候各率左右翼,中间的全部冲击,就尽数压在了云琅一人身上。
城头旗动,禁军阵型随之变换。连胜无暇多说,死死咽下喉间翻涌血气,带人直奔右翼去了。
云琅眼底寒成锋锐冷刃,横剑立马,墨色披风裹着白袍银甲,烈烈搅着一地月芒。
朔风卷地,雪粉扑人。
右承天门上,常纪紧攥着腰侧刀柄,牢牢盯着城中厮杀。
一个时辰前,宫中传圣旨,将右承天门封死。侍卫司暗兵营分成两半,一半伺机出城诛杀襄王,一半与金吾卫共驻右承天门,将叛军拦死在宫城之外。
圣旨上说,若无禁军虎符,不可开城门,不可出宫城,不可放一人入城。
右承天门是宫门,宫墙坚固,门外有堑沟护城。
堑沟之外,是拒敌死战的禁军。
侍卫司暗兵营的都尉同在城头,漠然立在阴影里,像个深宫中放出来的阴鸷影子。
“皇上不通军事,你我掌兵,不该不懂。”
常纪扶着城墙,哑声道:“此时开城门,暗兵营与禁军汇在一处,有云少将军领兵,尚有转圜机会……”
“何来少将军?”都尉神色冷漠,“云琅掌兵已有违旨意,不拿他,已是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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