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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太医收回诊脉的手,面沉似水,冷哼一声重重坐回去。
    “究竟什么情形,要不要紧?”
    蔡太傅火急火燎:“少卖关子!叫你来是治伤的,不是出气的!”
    梁太医埋头挑选银针,眼皮也不抬:“你若不把沉光给他们两个,用得着我来治伤?”
    蔡太傅叫他一言戳中,不由气结:“老夫――”
    “不关太傅的事。”
    萧朔解开云琅衣襟,低声道:“是我们两个要搏生路,不得已兵行险着。”
    梁太医心中如何不清楚,只是与老对头抬杠罢了,闻言扫了这两个小辈一眼,叹了口气:“让开,给他行针。”
    沉光原本是宫中的禁药,只配给军中领兵大将。用来在战局危急、生死关头激发潜力,扭转乾坤。
    这些年关外没有战事,这种药也不再制作,再要寻到已极不易。
    梁太医知道云琅要去涉险,也尽力托人寻过沉光,只是终归没能探出端倪,却不想这老竖儒竟还替学生偷偷藏了一剂。
    云琅原本躺得无声无息,穴位牵扯,叫酸麻痛楚牵扯得本能一绷。
    银针依着经络穴位,针针挑着云琅体内的残余药力。彻底力竭的身体给不出回应,却仍尽力绷着,想要逼出最后一点力气。
    云琅心神尚在战场之上,意识叫疼痛从昏沉中激得隐约醒转,下意识便要摸索身旁弓箭银枪。
    梁太医扎不准,一阵头疼:“你那绳索铁铐呢?将他铐上算了。”
    萧朔将人揽住,握了云琅摸索着要张弓搭箭的手,扣合上去。
    云琅意识混沌昏沉,察觉到束缚,呼吸滞了滞,本能便要反抗。
    这些天精细养着终归有成效,此时云少将军竟还有挣扎的余力,握着萧朔的手反倒更用劲,死死攥着,筋骨近于痉挛。
    梁太医吓了一跳:“不好,怎么还这么大力气?”
    萧朔身上伤了不止一处,肩头伤势也在战中牵扯,还未来得及仔细处理,只草草包扎过一遍。
    此时挣动,又有新鲜血色洇透出来。
    “你自己留神。”梁太医皱紧了眉,“他不要紧,底子已养得能撑住了,你这伤药还没上……”
    萧朔摇摇头,拢住云琅的胸肩,轻声道:“我在。”
    云琅肩背一颤,手上力道由挣扎转为摸索,一点点拢住了萧朔的手,试探着攥实。
    萧朔大略猜得到云琅困在哪一段梦魇里,阖了阖眼,回握住云琅的手:“少将军。”
    云琅喉咙动了下,咳了两声,胸口急促起伏。
    “我在。”
    萧朔握紧他的手:“我知道。”
    “朔州城,雁门关。”萧朔轻声,“我陪你去打回来。”
    云琅胸肩狠狠一悸,滚热水汽再拦不住,自浓深睫下透出来。
    燕云遮眼的风沙,寸草不生的荒芜戈壁,从胸口冰到后心的铠甲,北疆冷透了的孤月。
    出玉门关不见故人,至雁门关不归故乡。
    一场接一场鏖战,来自后方的支援越来越少。将士们亲手埋下同伴的尸骨,连同送不出的家书一并裹上马革,堆沙成墓,刻木作碑。
    遍野星沉,穹低可探。
    火星随风飘荡,寂静得足以噬人的沉默里,有人低低应和着唱。
    不知万里沙场苦,枯骨皆是长城卒,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寄书。
    ……
    萧朔慢慢吻着他的眼睫,吻上云琅冰冷的嘴唇,轻轻蹭着,将暖意分过去。
    云琅静了静,挣动的力道渐弱,渐渐安稳下来。
    梁太医眼疾手快,趁着这个空档,将银针飞快排下去。
    “幸好这些天养得仔细……已好了大半,禁得住糟蹋。”
    梁太医专心下针,落到云琅心口穴位,仍觉余悸:“若是放在刚回京城时,这一剂沉光下去,定然要了他的小命。”
    蔡太傅坐在榻尾,一言不发,死死攥了拳。
    云琅身上新旧伤痕交错,胸口创痕刺眼,好在这些天精细进补,已不再像回来时那般单薄支离。
    萧朔护着云琅,迎上太傅晦暗目光,放开云琅肩颈,将他平托着仔细落回榻上,朝太傅行了一礼。
    “做什么?”
    蔡太傅紧皱着眉,伸手要扶他,叫萧朔身上血色一刺,更心疼得要去连撅十根戒尺出气:“好端端的跪什么,哪来这些虚礼?你身上这些伤,还不快去裹了。”
    萧朔摇了摇头,缓声道:“学生与云琅,谢师长牵挂护持。”
    蔡太傅眼底一凝,敛了袍袖,沉默着转过头。
    梁老匹夫只管医病治伤,有什么说什么,心疼云家小子罢了,并没有更多念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蔡补之当年暗中藏下最后一剂沉光,是为了给学生一条路可选。倘若云琅执意,当先生的便也豁出去陪着,痛痛快快地战死在大漠沙场。
    暗中把商恪的事告知参知政事,也给了这两个学生一条路。
    只是这条路一旦走上,便再不剩半分反悔的机会。
    “你可知兵围禁宫,形同哗变。”
    蔡太傅盯住萧朔:“你带亲兵直闯文德殿,以战局相挟,从皇上那里逼来了禁军虎符,逼出了云麾将军复职的明诏……只凭这个,已足以成宫中腹心之患。”
    萧朔浑身是伤,蔡太傅原本原本不想立即与他说这些,此时萧朔沉默着跪在眼前,便知他胸中清明,心念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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