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林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通红,他紧捏着拳头,咬紧牙关,艰难而哽咽地低声继续追问:“那,那纪希在国外的五年里,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薄唇微抿,景寒垂下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悲哀,但仍是轻轻应道:“是。”
“原本纪父纪母一直陪着她,直到半年前,他们因一场意外身亡。那时,纪希在国外举目无亲,病情也已经恶化到病是难医的地步,她不想死在国外,所以动了回国的念头。”
杨华林已经怔在了原地,懊悔、痛苦的泪水从发红的眼角滚落下来,糊了他满脸,让本来就被痛苦和悲伤覆满的面容越发添上了悲苦。
他抱着头蹲了下来,整个人佝偻成了一团,痛苦而压抑的痛哭声闷闷响起,带着难以形容的酸涩、歉疚、懊悔和痛恨,他懊悔自己那五年对纪希的漠不关心,痛恨从来没有去探究纪希出国真实原因的自己。
杨华林没有办法想象,在那五年里,当他在国内肆意妄为地生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成天花天酒地时,纪希却在陌生而遥远的国外受苦。
她被病痛折磨着,在冷冰冰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煎熬而痛苦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在一场又一场不知道躺下后还能不能醒来的手术间挣扎,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
只是这样一想,杨华林都觉得无法接受,心疼不已,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五年前,纪父纪母突然带着纪希出国,他为什么没有去追查这其中的原因?纪父纪母断了和国内的一切联系没错,他为什么不用尽全力地去追查他们的下落,找到他们问个清楚?
纪希最需要帮助的那五年里,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仅没有陪在她身边安慰她、帮助她,反而还埋怨过纪希不打招呼就直接出国,再也不联系他,觉得纪希对不起他。
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是有多蠢,多傻,才会对纪家突然举家迁往国外的事情视若罔闻,浑然不觉得有异,根本从未想过探查究竟?他当初,为什么对纪希的事情那么不上心!
没有去管呜咽出声的杨华林,景寒垂下眼眸,继续说道:“纪希没有几天时间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有两件事情我想要麻烦你。”
“一是之后纪希的葬礼,还望你能来参加,她视你为兄长,希望你能送她最后一程。二是…麻烦你回去问一问你妹妹杨玫,愿不愿意收养团团,带它回家好好照顾。”
景寒并不隐瞒自己提出第二件事情的原因,直言道:“纪希死后,团团和圆圆我都会送走,找人领养或者重新送去宠物店,我记得你妹妹杨玫喜欢哈士奇,如果她愿意,我想将团团托付给她。”
见杨华林一直蹲着呜咽,没有回答他的话,景寒以为这件事情让他觉得为难,也不逼迫,只是说道:“若是为难,那便算了,我再找其他的领养人也可以。”
“不。”杨华林陡然出言打断景寒的话,他抹了把泪站了起来,哑声道,“团团就交给我吧,如果杨玫不原意养,那就我来养,我答应你,会照顾好它。”
景寒点了点头,又道:“还有圆圆,也想麻烦你帮我问一问陆菲羽,她是否愿意领养圆圆——圆圆已经不太怕她了,带回去相处一段时间,圆圆能接受她,会和她好好相处的。”
杨华林沉默许久,突而满眼苦涩地问道:“你这是在处理纪希的后事吗?”
可是,纪希明明还没有离开,她还活着,虚弱而孤独地躺在床上,不知还会不会有醒来的时候,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彻底离开。
抬起眼眸,景寒面色平静地目视着杨华林,语气淡淡:“这些事情,是纪希昏睡过去之前交代我去做的,我只是想帮她把一切记挂和担心的事情处理好,让她走时没有负担和遗憾。”
杨华林怔怔半晌,突然醒悟过来,最难受、最不愿意看到纪希离开的人其实应该是景寒,是一直都知道真相、陪伴在纪希身边的景寒,他什么都知道,却要眼睁睁地看着纪希的生命凋零。
送走杨华林后,景寒便回到了纪希房中,他坐在床边一直等,等到夜幕降临,繁星升起,已经昏睡了整整三日的纪希终于醒了过来。
但纪希醒来,却并不代表她病情好转了,恰恰相反,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陷在软软的被子当中,纪希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楚灵敏,她甚至轻轻地笑了一声,带着些尘埃落定的喜悦,从容地徐徐问道:“就是今天了吧。”
景寒单膝跪在床边,手里虚虚搭着纪希冰凉刺骨的手,他低垂着眼帘,声音很轻地低声应道:“是,就是今天。”
纪希阖上眼,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被戳了个洞不断漏气的气球,等到生气全都跑掉,她就会死了……她知道生气很快就会跑完,她的时间不多了,但她还有,一件放不下的事情。
“景寒,我死后,你就会离开这个世界,重新回到你说过的虚空混沌,等待下一个许愿人许下心愿,是吗?”纪希苍白无血色的薄唇微微翕动,声音细若蚊吟。
“是。”
“那,虚空混沌是什么样的?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可怕。”
景寒眸中神色微深,掠过一抹晦涩,哑声答道:“那里是一片混沌,没有时间、空间之分,那里是被时空遗弃的所在,除了虚无空白,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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