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乡提唇笑了笑,“无妨,我心中有数。”
“陆大人恰恰是没数吧,”闻人吟摇了摇头,“皇兄只是昏迷了,太医也说,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加之伤口刺得深,得修养好些日子才能醒来,照这么下去,皇兄没醒,陆大人得先晕了。”
陆安乡微微一愣,垂下眼,“陛下受伤这件事因我而起,若不是为了护着我,陛下大可不必受这苦。”
闻人吟听着却笑了起来,“像是皇兄能做出的事。”
陆安乡苦笑笑,“四王爷不知,我陆氏世代为相,鞠躬尽瘁,皆是为帝王出谋划策,分担政务,可如今我做的事情,无论是刺客的冷箭,还是平日里焦躁冲动的性格,都反倒是像在为陛下增加负担了……”
他顿了顿,叹道,“我真是个不称职的丞相,愧对先祖,愧对大兴啊!”
“嗯……”闻人吟点点头,“若是对比名世人眼中的好丞相来看,陆大人的确是有些出格了。”
陆安乡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是,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何必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闻人吟话锋一转,“说到底,什么是好丞相,是不能用只言片语概括的。”
陆安乡愣了愣。
“你觉得谢期远是个好将军吗?”闻人吟问。
“自然是,”陆安乡答,“谢将军征战沙场,平定外敌,战功赫赫,守家卫国,当之无愧的将军。”
“可他却光明正大地与男人成亲。”闻人吟反驳道,“不识礼数,祸乱纲常,身为将军却胡闹至此。”
“但这些也无碍于他的战功,”陆安乡皱眉,“即使看不惯,也不应该以此否定他是个好将军的事实。”
闻人吟闻言眉眼一弯,乐呵呵地笑了开来。
“所以啊,即便皇兄因陆大人而受伤了,也不能否定陆大人这些年为大兴殚精竭虑,为皇兄呕心沥血的付出,”他上前,拍了拍陆安乡的肩,“无论陆大人未来要做什么,喜欢上什么人,跟什么人成亲,都依旧是大兴的肱股之臣,因为陆大人心中有一盏明灯,照亮了前行的路,永远都不会走歪。”
“可……”
“话说回来,陆大人若是真因皇兄挨那箭而觉得歉疚,那就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闻人吟打断了他,“皇兄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在乎什么,陆大人陪伴他二十年,应当比我更清楚。”
陆安乡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他不是傻子,闻人赋表现地如此明显,他却只能装视而不见。可恰恰是这种感情让他很痛苦,他从小饱读四书五经,通晓世俗事理,明白伦理纲常,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这样的做法放在帝王身上,显然是不妥的。
谢期远是个将军,他自然能做他喜欢的事,无所顾忌地喜欢人,可闻人赋是皇帝,他身上肩负着黎明百姓,肩负着传宗接代,更肩负着大兴的兴亡,他既然登上了那个高位,还能如此随心所欲?还能轻松地平衡好政务与自己的感情?
而他是丞相,丞相是辅佐帝王,指出明路之人,他的存在却让闻人赋往歪道上越走越偏,对此他责无旁贷。
可闻人赋也是个人,难道就必须告诉他舍弃七情六欲,一切以国事为先吗?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直面他的感情,是因为他不知道该作何抉择。
陆安乡有些迷茫了,闻人吟虽然说他心中有明灯,可他却觉得眼前都是重重迷雾,他现在做得真的是对的吗?
闻人吟见他陷入了沉思,也不再多说,后退一步,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嬉皮笑脸的面上难得的正经起来,“我与期期到了该离京北上的日子,只可惜临行前是见不着皇兄了。”
“离京北上?”
“是对夫诸的下一步计划。”闻人吟笑笑,将摘草药的事情说了,“陆大人,保重,也替我同皇兄道一句保重。”
陆安乡目送着闻人吟离去的背影,才惊觉当年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已经长得很大了,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不过无论如何,有一句他说得没错,珍重自己才能陪他走得更远一些,他想看到闻人赋君临天下,看到大兴开疆扩土,看到普天同庆的盛世江山。
他想成为一个贤相,也想助闻人赋成为一代圣君。
闻人赋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梦境很沉,不断地扯着他的腿,将他拖回无尽的深渊之中,将上一世的痛苦一幕幕又再现在他眼前。
兵临城下,谢期远的人头被敌军砍下,高高挂在城门。
闻人柳不甘投降,三尺白绫悬于殿前,自缢而亡。
金公公用身子堵着暗道的门,在他眼前被生生砍下头颅,血溅三尺。
闻人吟拿着只有一发的弓箭,只身引开敌军。
陆安乡站在城墙上,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了下来,宛如万千流星的陨落。
所有人都死了。
最后,他也无路可逃了。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背后是夫诸的千军万马,手里抱着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国破,人亡。
闻人赋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背后的冷汗湿透了里衣,透骨的心凉传过来,他才忆起时光早已回转。
陆安乡靠在床头睡着了,被一阵动静惊醒了,抬眼就见浑身冒冷汗的闻人赋,仿佛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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