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刚安稳下来的心再次开始担忧。
若是没人上前……计划岂不是要失败了?
街巷深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小偷飞飞蹲在一个木桶上,挨近吏部官员萧惟深,用气音对着萧惟深的耳朵说悄悄话:“大老爷哎,我的大老爷——今儿个不讲经啦,咱回去吧。”
萧惟深顶着黑眼圈,赶蚊虫似的在耳边挥了挥手,伸手插进前面两个人之间的缝隙,“借过……”
“哎哎,您怎么走了,不是这边,错了,家在后边!”
飞飞慌忙跳下木桶,一溜小跑跟在萧惟深身后:“大娘唉,大伯大爷,别挪开啊,就站着呗!”
萧惟深从人群的中后方往前面移动。
他不必再说借过了。
眼珠浑浊的老妇人、神色犹疑的光膀子中年人、头戴黑纱的女人、神情狰狞的信徒……人们为他让出一条狭窄的通路,神情各异地凝视着这个一路向前走的人。
飞飞不住絮叨着:“您真不回啦,您真要冒头去算啊,要是天师老爷回来把您炼成活尸了,您那暖和屋子我就占了啊!”
“占吧……”萧惟深道。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呢!”飞飞瞪眼咬牙,眼看着萧惟深要走出人群,蹭地一下子钻到他前面,冲地上啐了一口。
“得了大老爷,不就是算个卦吗,我去给您打探!”
萧惟深一把抓住飞飞的膀子。
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每天最大的运动就是从巷子里走到官署,但此时他的手青筋暴起,将每日飞檐走壁的飞飞差点抓了一个跟头。
“回去看屋子去。”
萧惟深将飞飞丢回人群,一甩衣袖,目不斜视地走过沿街伫立的玄机阁弟子,向最尽头那个坐着白衣仙师的讲经坛走去。
这一天萧惟深盼了许久,即使下一瞬间就会被圣塔抓去砍头,他也想看看,这敢于和天师对着干的人是何方神圣。
“先生,有人来了。”周隐见状,附耳说道。
“去吧……”谢怀安应道。
周隐抱着经卷与笔,缓步下坛,接引问答,没多久走了回来,依旧附在谢怀安的耳边对他轻声说道:“萧惟深,字元之,荥州万年人,先生那日在名单里圈过他。他仔细听了新天经的注释,没有提出任何疑虑。”
“请他上来……”
谢怀安后腰靠在隐几上借力,坐得更漂亮了一些。
萧惟深登上台阶。
这座讲经坛和天圣教以往的高坛不同,只有三阶矮台阶,几乎挨着地面。
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圣坛,更像是接着地气,谁都能上来说两句的讲坛。
萧惟深的目光掠过戴面具的神侍,停驻在白衣神子的身上,心绪摇动。
这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云淡风轻地端坐席间,就叫人的耳畔仿佛听见了仙音雅乐。话音重了怕冲撞了他,话音小了怕显得怯懦失礼。
他是谁……他将带来灾祸还是光明?萧惟深沉默地坐好。
玄机阁救济世人,时常无偿派粮,虽用着圣教的名义却从不做剥削之事。神子选择与玄机阁共事,是否说明……神子站在光的那一边?
周隐道:“萧惟深,神子卜算失去之物,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萧惟深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伏案二十载,年少意气散,心寒血已冷。愿问神子,一身热血何时可复燃?”
白衣的神子几乎没有思考,下一瞬便用空灵的声音说道:“你的问题有些不对。你的意气未散,血也没有冷过。不必担忧,来日可期。”
萧惟深眉头紧蹙,思索后躬身下拜,久久未起。
“愿以此身,助神子一臂之力。”
道路尽头,喧嚣声轰然变大,人头攒动。
第一个用天圣教大礼参拜在神子座下的人似乎预示了什么,还在原地犹豫的人很快有了决断。
“小毛孩,你下去吧,俺不怕,俺先来!”
得了疥疮的挑夫按回要往前跑的偷儿飞飞,大步向讲经坛走去:“什么新天经旧天经,都是经,俺活够了,就想找个婆娘。\
第二个大步上前的人犹如一滴水花炸起了油锅。
见证了神子抬手止雨的人躁动着,心中忧惧难安,腿却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向前蹭着靠近讲经坛。
到了街中间,与矮坛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人群不再移动,牢牢钉在地上。
戴黑面纱的寡妇紧攥着衣襟,一个个错开人挪到前面。她不敢跟人说话,哀伤地望着前方,最终低头弓背,匆匆走向矮坛。
她在心中不断演练着自己要说的话:“神仙老爷啊,贱妾阳葛永河人,想找回那跑丢的大儿啊。”
很快,挑夫问完了,冲神子恭敬拜了数下,大笑着走了。
寡妇问完了,发出一声又悲又笑的泣音,跪伏在讲经坛上起不来身,最终被玄机阁的弟子们扶走。
一个只穿犊鼻裈的半大小子紧跟着冲出人群。
他还不清楚神子和天师是什么关系,只知道矮坛上坐着的是能知天意的神仙,在为大家卜算。
“神子大人!我阿娘看不见了,我想问她的眼睛!”
上前求算的人变多了,问的内容也丰富起来。
周隐耐心接引,谢怀安有问必答,不论什么问题,几乎只要几息就能给出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