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的李太监成了李天师。他领悟了白骨苏生的力量,失去了痛感。
大景逐渐陷入黑暗——
本应是这样的。李天师僵硬的脑子想着。
他早已没了躯体,但此时沐浴在白光中,浑身上下都好像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从指尖到关节到脑髓,隐约地泛着痛感。
痛?奇怪啊……有趣啊……他好久没痛过了。
他是个天才。真正的、遗失乡野的天才。他有能力创出教派,改变大景千百万人的命运,他能让懂得尊敬他的人都过上快活的好日子,让信奉他的人能够虔诚地匍匐在地,甚至连不听话的孩子们,都赐予了共享永生的机会。
他这样的天才,不应该彻底领悟圣石的真义,永永远远,千秋万代吗?
他是何等的天才、忠贞又心善啊!帮着六代帝王打理江山,却一天没有登上那个宝座!
而现在……为何?为何!?
白光侵蚀着他,像是要将他重塑,一根根造出会痛的神经。
李天师发出刺耳的哀嚎。他身躯化作的血球骤然膨胀数倍,遮天蔽日,仿佛能将整座昭歌城夷为平地。
圣坛四周数十万戴金具的禁卫被吞噬一空,血肉填充进李天师的躯体,只剩下一具具空壳盔甲。
白光不曾暗淡,紧追着缠绕在血球上,随之壮大,像锋锐的钢丝穿刺到每一丝血肉里,不断改造李天师的躯体。
李天师百年前消逝的痛觉彻底回来了。
他的血肉分离重组,无数张面孔从血球外壁浮现又消失,最终凝结成一张嚎叫的脸。
血球好像在被一只大手不断挤压着,愈发变小。
李天师害过的灵魂已经解脱了,但因为他因为吞食了人、留过无数灵魂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随着痛觉的回归,那些灵魂承受过的痛苦完完整整反馈到了李天师的身上。
他曾经将人剥皮吞肉,此时仿佛一次次地割下自己的皮囊。他将人万针穿心,此时他像是分裂成了一万个人,同时被沾着血的针刺入指甲缝、头盖骨、眼珠……
他因为失去痛觉,曾经无数次玩弄自己心脏、特地弄碎了骨头享受复苏。现在这些痛同样都回来了,他感到自己在一层层捏着心脏往下撕,浑身粉碎……
他哀嚎、挣扎但无济于事。往日带来力量的圣石此时没有一点回音。
白光刺透了他。
他不再是一个怪物般血球,所有的力量被抽空,变回陨石降落前人类的模样。
“哈……哈……圣神眷顾我!”李天师看着自己的掌心,气息不稳地尖声大笑,“史书,记载我的姓名——我的学说,将福泽天下,我将永生万世!”
下一瞬,圣石崩塌。
李天师的掌心开始腐烂,烂的地方如烧焦的木头般碎裂在地,眼看着他就要变作一捧焦炭,彻底脱离人世。
一道寒光闪过,削铁如泥的匕首在腐蚀加剧前削断了李天师的四肢和舌头。
李天师的躯体已经完全变回普通人类,他痛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含混的惨叫,看到一双幽冥炼狱般阴狠、冰冷的碧眸。
随着圣石和李天师力量的消亡,大景遍布各地的活死人在同一时刻倒下,变成真正的尸体。
日光还未照亮大地,尖叫响彻大景。
有极为混乱的郡县,玄机阁弟子提前放飞了巨大的木鸟。巨鸟无风而起,新神一般掠过大地,肚腹机关转动不断落下安民书与檄文。
昭告天下:天师获罪于民斩立决,新神降世当为大景国师。圣塔胆敢作乱者杀无赦,州府鱼肉乡里者自请辞。
有吃着民脂民膏的人在美梦中惊醒,还没搂紧娇妻美妾享乐一番就看见飞鸾卫狰狞的笑容,人头落地。天子埋伏好的钉子迅速接管了府衙,着手招募义兵。
昭歌城里,幽云堡的将士听从天子号令,配合飞鸾卫以雷霆之势血洗圣塔,接管八个城门与永安宫。
他们冒着雨水前进,身躯仿佛有无尽的力气,誓要在一天一夜内,尽可能地割掉大景沉积百年的腐肉,放出血来,换一个赫赫新生。
安排完一切善后措施的鸿曜,没时间在意这些。
就在刚才,鸿曜从屋檐一跃而下,像一只黑色的猎豹矫健地掠过满地空荡的金面具,削断李天师的四肢,将人甩给紧跟着出现的暗卫,做了个留活口的手势。
暗卫得令,敬畏地瞥了一眼天空,带着李天师飞快走了。
鸿曜后退数十步,仰首看天。
太阳仍隐没在日蚀的暗影中。狂风暴雨已经渐而减缓,细密的雨丝落在地上,像温柔的小调冲刷血球落下的污浊。
高高的天上,落着一只白色的鸟儿。
鸟儿的双翼似乎已经折断,失去飞翔的力气。他裹在温柔的白光中,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般,悠悠下坠着。
随着接近地面,谢怀安周身的白光愈发浅淡,坠落的速度快了。
鸿曜助跑,踏着圣石锋利的碎片往上一蹬,飞身接住坠落的谢怀安,用后背当垫子狠狠砸到地上。
白光散尽。
鸿曜就算运转了真气护体,这一砸唇角立刻流出血,背后划出道道伤痕、沾满血雨污迹,他没空管这些小事,翻身搂着谢怀安,摸起脉搏。
凑近看才发现,谢怀安浑身狼狈不堪,双目紧闭,只剩下一绺微弱的气息,胸膛似乎已经不再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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