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鸿曜身边备受信赖的人们,都一个样。
谢怀安偷偷打了个哈欠,有点想睡觉,又有点自己没事干的失落。
反正有屏风在,谢怀安光明正大趴在桌面上边睡边听。
隔着屏风,是能记入史册的君臣相得的对话。
裴修仪在说学宫。说完了一阵窸窣之声,大概是跪下了,说玄机阁家大业大,但眼下天已经有了真正的主人,要将大业奉还给帝王,愿帝王善待诸弟子。
帝王说你先前代替了中书门下的职位,眼下别想着乞骸骨去乡野逍遥。以前玄机阁担起来的救济、劝农桑、教书识字这些本该由六部做的活,合并一部分,保留一部分。玄机阁本体更名成天机学派,你将人安排好后,走马上任当宰相。
等全都说完话,裴修仪道别后离去,屏风被撤下。
接见了数波人、精神却仍旧焕发的少年天子站在桌前,从谢怀安指尖里抢走一块点心,三两口吞了。
“甜的……”鸿曜道。
谢怀安炸毛:“陛下!盘里还有……”
“就想吃先生拿过的……”鸿曜说,凑上前亲了亲谢怀安的脸颊,“今天高兴吗?见了机械了,见了人了。”
“陛下怎么把我当小孩哄。”谢怀安不满道。
“怎么会……”鸿曜一本正经地对他作揖,“启禀先生,朕也有事上奏。”
“陛下不必如此。”谢怀安一下子清醒了,站起来不熟练地还礼。
“刚才这些人怎么样?”鸿曜问。
谢怀安想到自己的咸鱼,心虚道:“国之栋梁……”
“让他们给先生干活,如何?”
“给我?”
鸿曜引着谢怀安坐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以后这里是宫廷,出门一条街就近建一座国师府。地方不大,是先生喜欢的小院子。但是环境清幽,再隔两条街放六部衙门,要去集市就从这边的小道走……”
“啊,要是府邸离集市更近一点就好了……”谢怀安道,“不对,怎么就国师府了?”
“朕说过,日蚀过后先生便是大景的新神,至高无上。”鸿曜执起谢怀安的手,自然地亲他的指尖。
谢怀安脑子一团浆糊,过电般抽了回来。
“刚才沾到茶了,湿了。”鸿曜一点不走心地随口找理由。
“我不能当新神……”谢怀安道,“粮食是种来的,不是拜来的。”
“只是个象征,先生放心。朕会让周伯鸾处理好神子的称呼,和天圣教割裂,先生是苍天赐下的神子。”
鸿曜道:“至于国师府,先生愿意一直窝在深宫?”
“当然不想……”谢怀安使劲摇头。
“那……先生愿意每日点卯,位高权重?”
谢怀安讪讪道:“说实话……也不太想。”
光是每日点卯一条就要窒息了,更别提权还要重。这听上去就是生命在燃烧,加入黑眼圈大军。
谢怀安自暴自弃地趴下。
鸿曜顺着他的后背,像在给胖胖顺毛:“朕观先生之意,是想做些事的。所以国师之位最适合先生,清贵、又可调动六部。先生想做事时就叫周伯鸾过来听令传话,不想干的时候就安心歇着。”
谢怀安觉得鸿曜住在他的心里。
要不为什么每个决定都这么妥帖呢?
谢怀安挣扎道:“我还是不太懂国师应该做什么,但我确实可以在看器图上帮些忙,也可以找农种……只不过我不太会写奏章,还有做事时肯定要请示陛下。该找谁、该用谁……”
“先生不必管这些烦心事,做想做的便是。万事有下面人操心。”
年轻的天子给了他宽容到可怕的信任:“先生若是实在担忧、或是有不想处理的事,在床上跟朕说一声就是。”
谢怀安:“咳咳,床?”
鸿曜扮可怜:“深宫寂静,朕一个人住得冷清,国师府还差一个贴心的人形汤婆子、烧水小厮,先生看朕可好?”
傍晚,谢怀安不愿回小院。
鸿曜蒙住他的眼,抱着他飞身踏过屋檐,在昏暗的天色下将人放到一堵灰墙上。
谢怀安掀开白纱,发现自己坐在瓦片上,吓了一跳。
向四周看,他似乎身处深山之中,远处有层层殿宇黑色的影子。
谢怀安怀疑这里是永安宫,但他不敢确定。
这座院子杂草丛生,说是没人打理过,廊道的木地板又干净整洁没有霉菌。屋子里面铺着稻草,有几个木架子和石槽,看上去像个弃用的马厩。
“先生……”鸿曜站在地面,张开双臂仰头看着他。
天边已经升起新月,月色映亮的鸿曜黝黑的眼眸。
鸿曜像个褪尽了血腥气的野兽,收敛獠牙,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爱人。
“陛下?”
谢怀安已经习惯无时无刻被鸿曜带得心跳加速了。
无所谓了,他就是喜欢鸿曜这一口。
“跳下来……”鸿曜道。
“高……很重,会砸到人的。”
“大胆跳下来,朕习武多年不是白练的。”
“陛下先说为什么……”谢怀安攥着瓦片,“干嘛把我放在这面墙上,屋里面的草堆也能坐人。”
鸿曜的目光黏在谢怀安的身上,一刻也不离开。
“小先生,今夜月色正好,明日可会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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