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干人本来就不善攻城,趁夜偷袭就是为了能毫无阻碍地以飞虎爪攀城而上。此时误打误撞被烽火照了个透心凉,一时也有些慌乱,攻城之势失了章法。
可虽矢章法,却耐不住人多。沧衡城前本就道道路崎岖狭小,此时被塞得满满是人,一眼看去更是惊心动魄。城楼上砍飞虎爪绳子的没有几人,很快便顾此失彼,未过片刻便有扎干人飞身跃上了墙头。
郦长行背起□□抽刀而出,双手合握纵身一劈,瞬间将一扎干士兵拦腰断为两截!他平素用弓十分惊艳,却没想到长刀舞得也如迅雷密雨。他贴身站于卓钺之旁,左右不离三步,将卓钺紧紧护在身后。
卓钺双目紧盯着城下不动,抽空冲他吼道:“你去支援右边!”
郦长行抿紧唇,不吭声。
“听到没有!”
郦长行一脚踹飞了个爬上来的扎干兵,寸步不挪。
“你——”
卓钺气炸了肺。没事儿的时候这小子风流多情,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样子;现在到了危机时刻了,又摆出一副至死不渝的模样,装给谁看呢!
尚未等他再吼,忽见数百士兵蜂拥自楼梯奔上城墙,卓钺抽空回眼一看,竟是右军一营的参将。他应是收到了他派人传回去的消息。
“卓把总!”这参将是个九尺大汉,长得比张老黑还要莽撞,大步走来时城墙都在晃,“我来支援你!”
卓钺心中一松,顶着骚乱的人声喊杀声喊道:“通知了中军了么!”
“让人去了!乱成一锅粥了!”参将劈手夺过一把火铳,抬手就是几下子,“胆包了天的杂碎们围了中军帅帐!副将让我先来城头,他去找主帅们。左军的也马上便到!”
话音方落,又是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喊杀声中伴着一道呼喊传入卓钺耳中:“老卓!我来帮你!”
卓钺蓦然回头,却见人群中张老黑领头奔来,后面跟着小嘎和关曦明。这几张熟悉的面孔如一道暖流涌入他冰冷的四肢,让他心中骤然一松,脚竟踉跄了下。
张老黑上来二话不说接过卓钺的火铳,熟练地换药上膛。不知何时,他竟已掌握了火铳的使用技巧,虽然不如卓钺那般纯熟,却也能不出差错。小嘎上前一步为他夹起藤牌,关曦明也捡起一把弓拉开,警惕地瞄着城垛上露头的敌军。
“你们怎么——”
“不地道啊!”张老黑一枪将个脑袋轰为了烂西瓜,大大咧咧道,“听说是你发现的扎干军?大半夜的跑来,也不叫咱们!”
“太危险了。”小嘎补充。
关曦明的胳膊拉弓颤颤巍巍的,不知怎么也跟来了,但还是坚持道:“卓哥,援军已经到了!你和小郦哥累了,快去旁边休息一下。”
“我不——”
卓钺正欲拒绝,郦长行却忽然一把环住他的腰,勾肩膀直接将他提了起来,大步向旁边奔去。
二人来到人少些的城楼一侧,郦长行把他往地上一放,忽然靠着他的肩膀就软了下去。
“郦长行!”卓钺忙想成住他,怎奈自己腿也没劲儿,顿时顺着墙和他一起瘫软下去坐在了地上。
郦长行半跪着坐在面前,头紧紧埋在他的锁骨里深吸了口气,抬头紧紧地盯着卓钺颤声道:“……吓死我了。”
卓钺无言。他回望着少年被烽烟汗水弄得一团糟的面孔,和那双无论何时都不改美丽的眼眸,一时间也竟不知说什么好。
几步之外,便是震天的炮响喊杀、冲天而起的烽火和伴随着惨叫哭喊而成片倒下的尸体。焦土泥泞,血流成河,鬼差的勾魂锁在半空中荡来荡去,一甩便勾去了十几条性命。哪怕是幽冥地府,也不及此处的人间炼狱。
可便是在这一片金戈铁马之中,他们二人栖身于城垛下相对而望,却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外物。浪潮退去、山崩渐止,他们二人携手于空旷的大海深处越沉越深,仿佛天地唯余彼此。
无论是初见、相知、结缘还是此刻,他们的周遭永远兵荒马乱。天灾止后人祸生,他们不停奔波,无暇停息,每一步皆是汗混着血。
可偏偏在这焦土飞灰中,他们望见了彼此。便如同泥沼岩石中长出的植物更加坚毅,他们在纷乱中生出的情意,也盘根错节、越扎越深。
逆境、战火、烽烟、奔马。
我手持利刃回首而望,你永远搭弓而立站在我身旁。
一眼万年。
此刻,他们怔怔凝望着对方。不知是谁先主动,同时倾身,轻轻贴上了对方的唇。
他们均已嘴唇干裂,满脸灰黑,这一吻混着泥渣和血腥味,实在称不上美好。可当他们分开时,卓钺还好,郦长行眼眶一红美丽的翠色瞳孔竟染上了层薄薄的水色。
“你……”卓钺本来也感慨万千,可一见他要哭顿时又惊得无语了,“……你至于吗?”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郦长行红着眼眶问,“就不能好好呆着么?为什么哪儿有危险你在哪儿?”
卓钺无言以对。可他看着那双美丽的瞳孔,忽然忍不住问道:“你是在乎我的对么?”
郦长行一怔,没有说话。
卓钺猛地捏住他的胳膊,声音中带上几分狠狠:“既然在乎我——既然在乎!为什么不与我好好在一起!”
他想不明白。若郦长行有意,为何对他若即若离;若郦长行无意,又何为拼了命的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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