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黑等人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他要北上草原的事情,平素他去哪儿都想跟着的众人,这次竟无一人提出要跟来。
“你去找你小情儿的。”张老黑说,“我们跟着干啥?”
关曦明:“我相信到了那后,小郦哥会保证你安全的。”
唯有小嘎,听说了他要独自北上时,沉默了很久。
卓钺有些不放心他,抬头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你想跟我去?”
小嘎反问道:“卓哥,想让我跟你去吗?”
“我是觉得你不用跟我去。”卓钺笑道,“这次不是大部队行军,人越少越方便。我会小心保护自己的安全。也不用太想我,阿丹珠岁末的时候要生产,到时候无论达日阿赤的情况如何,我都会抽空回来一趟。”
小嘎看着卓钺半晌,没有说话。他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了许多复杂的神色,种种混杂的情绪纠葛,快得卓钺看不清楚也分辨不明。
“做你想去做的事吧。”他末了道,“我在这里等你。”
卓钺写完了短短的信笺,放飞了信鸟,看着那小小的木鸟消失在碧蓝的晴空之中,怔怔发起了呆。
还有半日就到达日阿赤了。
还有半日……他就能见到郦长行了。
他会开心吗?会惊喜吗?还是会无动于衷?是否还记恨着自己?
他们已经分别了一个多月了。郦长行会怪自己耽搁了这么久才来找他吗?还是会根本不想与自己见面?
卓钺不禁捏紧了马缰绳,常常出了口浊气。原来这就是近乡情怯的感觉。并非不想快马加鞭奔过去,也并非真的不急于这一刻,而是害怕……
害怕物是人非,须臾之间沧海已变。
“喂,你站那发什么呆呢!”娄吹云回头叫他,“快点儿走了。今天赶赶路,晚上就能到达日阿赤了!”
卓钺有些烦躁:“着急赶路做什么,明日再去也不迟。”
“当时哭着闹着要来达日阿赤的不是你吗,怎么现在又不急了。”娄吹云嘟哝着来到他身边,“喂,你跟我说说,那个叫郦长行的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他会不会恼你把他出卖了,一见面直接让人把你拖出去砍了?”
卓钺嗤笑:“不可能。”
“要是换了我,肯定砍了你。”娄吹云信誓旦旦道,“哪有这么做兄弟的?你分明是背后捅了他一刀嘛……不过也不一定,被你这么一捅,人家现在荣升为达日阿赤的王子了,跟着你就是个喝风吃土的赤脚小兵,说不定还是现在的日子要舒坦点儿——”
卓钺被他聒噪得脑疼:“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点儿?”
既然说了不着急赶路,二人便放慢了脚步。走到傍晚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小队牧民,这些人很热情好客,招呼卓钺二人过去与他们共渡长夜。
“在这草原上走动啊,还是成群结队的好。”牧民大叔递给了卓钺一袋马奶酒,笑呵呵道,“小哥你们才两个人,多危险啊。”
卓钺谢过喝了一口,甜而清冽的马奶酒灌入喉咙,烧得他整个丹田处都暖了起来。
“为什么危险啊?”娄吹云插话,“是怕狼么?”
牧民大叔摇头:“这倒不是。咱们这块儿的位置是达日阿赤和土馍忠两个部落的草场交界,就是最近着两个月啊,土馍忠经常派人过来抢牛羊、抢钱财。有时候就算不是达日阿赤人、只是单纯路过的牧民,也都会跟着遭了殃。”
“那你们怎么还走这里?不会换个道避开吗?”
牧民笑了起来:“小哥,你不常来草原吧?这条道大家走得多了,一路上经过不少部落绿洲,不怕迷路。你要是不按着道走,迷失在了茫茫草野里,被狼吃了都是幸运的,最怕的是饿死渴死啊。”
娄吹云听得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他性子活泼,又健谈,不过片刻就和这一队的牧民混熟了,不停打听着草原人的种种生活习俗。
卓钺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春弟将自己的肚子借给了他躺,卓钺就靠在那温热柔软的狼腹毛上,仰面望着头顶璀璨的星河。
草原上的星夜比中原还要壮阔震撼。尤其是此时躺在地上仰天而望,一泻万里的星云长河似乎要倾盖到他的眼前,似乎一伸手便能搅动漫天的流光溢彩。
今天的夜色,真像沧衡城外草坡上的夜色啊。
那时也是这般的星月皎洁,明河在天。郦长行躺在他的身旁,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痒痒的酥酥的,如同一根柔软的轻羽骚动他的心弦。
在浓沉的情爱缠绵之中,他听郦长行轻声呢喃着。
……
哪怕有再多的不安,但只要想到硝烟中我能站在你的旁边,我就无所畏惧。
……
那时他们十指相扣一根琴弦,被深深的情谊所拨动的弦震颤起来,两颗心脏也开始悸动。
那悸动的余韵如投石入水,一波一波散荡开来。无论过去多久,都会冲荡扰乱着他们的心房。
卓钺闭上眼睛,想起斩首扎干王之后,他梦到了郦长行给他包扎伤口。梦中的郦长行轻声对他说,别来了卓哥,别白费力气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么?卓钺想。
但没用。因为我就是这么个倔强认死理儿的人。我受不了别人对不起我,更忍不下我对不起别人。
郦长行,那些欠你的东西,我要一样一样地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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