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恭顺谦卑,穿过岁月的时光,和自己年幼的声线合在了一起。
爹、爹爹,符旺恭贺您新春佳喜。
谁啊。
老爷,您忘了?这是西小院儿贺氏生的嘛。
谁让他们来新春宴的?赶紧送走!丢人现眼。
“谁让你呆在这儿的!”仆从喊道,“来人,赶紧把他赶走,丢人劲儿的。”
几个壮仆大步出来,一把扯起符旺。他的两个手都被置住,被冻的麻木的鼻子流着鼻涕,一直流到了嘴里。
“那边干什呢?”
“哎呀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没事,一个小猕孙闹事了,小的们这就把他打出去。”
张宏挥了挥手,缓步走上前来笑道:“这是我手下的小符嘛,你们太无礼了。”
众仆一听,慌忙松了手。符旺踉跄了下咳嗽几声,僵硬地擦了擦脸。张宏走上前来也不嫌弃,拍了拍他脏湿的肩膀道:“哎呀,大冷天的,赶紧回去吧。产婆的确是早就订下的,做人不能没有章程,跟不能僭越啊。”
符旺又咳嗽了两下,哑声道:“大人——”
“小符啊,你管的闲事太多了。”张宏笑眯眯地道,“你兄弟的老婆生产,又不是你老婆生产,你这么费心做什么?就像是——”
他侧头,贴近了符旺的耳朵:“——就像是你对本官的账目,用的都是不该用的心思啊。”
符旺静静地站着,没有吭声。北风长啸,冰凉的雪片吹进了他的眼睛里,但他没有眨眼。
张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笑道:“回去吧,别白费心思了。”
符旺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扯了扯冻僵的嘴角。
“那小的告辞了。”他恭谨道,“今日实在是太冒犯了。”
张宏大笑着挥了挥手。
言罢,符旺转身,在风雪中一步步离开了。
……
符旺激灵了下,似从回忆里抽离了出来。他手中第一泡的茶水,已有些温了。
郦长行仔细打量着他:“城中必有一个内奸。什么人既能掌握张宏的把柄,又能让张老黑失态,我猜来猜去也只能是你了。但你做的很干净,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说着,他再次将煮沸的茶水注入了壶中。
“似乎所有的证据都是指向参将张宏的。”郦长行若有所思道,“信鸟的事情若不是张老黑先露出马脚,也可以推到张宏身上。商队的人后来还交代,有人帮他们提前打点了守城门的士兵,方便他们那晚快点出城。我让人去查了,连打点士兵的号令上都是张宏的印信。”
他看着符旺:“卓哥回来后你让他把你调回军械所,根本不是为了继续在军中供职吧?而是为了栽赃张宏?”
符旺扯了扯嘴角:“也不止。我只是想看看卓钺究竟有几分相信我。”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自嘲:“卓钺这个人,从来都不让我失望。”
郦长行浅笑着没说话,又为符旺斟上了第二泡茶。
“所以你是一个中间人。将张宏的把柄告诉了草原人,指引草原人去要挟张宏,偷窃火铳。与此同时你在城内布下蛛丝马迹,从信鸟到打点城门守兵的号令,将这盆脏水原封不动地泼给了张宏。”
郦长行不禁笑意愈深:“张宏将你调离军械所后,栽赃你贪污军饷。而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好手段呐。”
符旺低头吹茶:“三王子谬赞了。”
郦长行看着他:“你帮着牵了这个线,草原人应该很感激吧?他们是用什么感谢你的?”
符旺不咸不淡道:“这些草原人别的没有,贵重的毛皮料子和药材倒是不少。卖了倒是一批不菲财富。”
草原人究竟能不能顺利得到这批火铳,其实符旺并不怎么在乎。他虽然在军中混得并不怎么得志,但也从没升起过卖国通敌的想法。
他只是与张宏有私仇罢了。恰巧草原人又出得起价。
不过是一批火铳罢了,送给草原人也就送了。京城的能工巧匠能研制出一批厉害的火铳,必然也就有下一批,就算草原人得了几支火铳也翻不出天去,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想必前世的符旺,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冷眼旁观地看张宏在自己一步步的引导下将火铳送给了草原人。
随后在几十日后的某个黄昏。流沙窝烽烟四起、火石声不断,关曦明的脑袋被连发的火铳轰成了渣子,满脸血污的卓钺眼不瞑目、被一箭封喉。
由他点燃的火种,最终烧毁了自己的家园。
郦长行的眼睛冷如寒冰,但他垂下眼睫掩饰住了情绪,似笑非笑道:“张宏说他是在市集上遇到这些草原人的。但如果以后草原人想联系张宏,总不能每次都跑到榆林关内的市集与他相见吧?这未免也太冒风险了,他们是用什么法子通信、确定下来行动的具体日期和细节的呢?”
符旺喝着第二泡的茶:“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是那支草原商队?”
“你看,你不是知道嘛。”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120章 三泡茶
……
一个月前。
张老黑面色冷漠地开门。领头的草原商客有些怕他,陪笑着奉上一包药,张老黑接过后递给了他一张纸,“咣当”一声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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