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木伦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但被逼得紧了,还是应了,随即翻身就把他推倒在了毛毡上。
他满心欢喜地睡下了。
可醒来时,身旁的卧榻已凉,人已远去。
呼兰木伦——他怎么可以这样!
忽然手臂一紧,回头一看竟是卓钺拉住了他,却听卓钺沉声道:“呼兰木伦率胡达残部发动兵变,企图夺取物资,如今已被乌日更达濑率军镇压。娄吹云,他绝没有赢的可能。”
娄吹云倔强地抿着嘴,像是不听话的孩子,然而他目光中光影变幻,却如眼眶含泪。
“你现在随我回去。”卓钺放缓了声音,“如今他已经走投无路,达日阿赤容不下他,土馍忠也不会收留他,他只能远走去寻自己的路……从此天各一方,你们能有什么结局?”
胡达并未灭族,作为胡达人最后的希望,呼兰木伦必须要带领他们远走他乡去寻求新的生机。这是呼兰木伦必须要肩负的责任,他无法挣脱。
然而自此以后身若浮萍,便不知要定居何处了。
命运真是不停地作弄着他们。继家世、身份、性别、立场的鸿沟之后,他们之间又隔上了距离的天堑。
朝夕相处之时尚且患得患失,若是相隔万里之后,他们又如何能够长久?而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或许此一别,便是一生。
娄吹云的眼中缓缓盈上了泪。然而他猛地挣脱了卓钺,发足狂奔了出去。
在前方人群嘴骚乱的地方,他听到有人大喊着“追上去”“莫要让内贼逃脱了”!他的心砰砰狂跳,冲上去抢了匹马纵身而上,疯了似的狠狠一鞭,马便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那边的是谁!怎么不听号令!回来!”
然而娄吹云听不见。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马背颠簸时似有滚烫的液体滑落了眼眶,可他却无暇去擦,只是不停地打马狂奔。
夜色中的草原不停向后倒去,头顶的星河倾倒在头顶。他们曾说过无数次,要一起来这片草原上骑马,可这句诺言还未实现。
他们之间的时间太短,世事都太过匆忙。很多说过的话,都成了空。
片刻之后,前方的夜色中出现了一片急行的军马。娄吹云纵马而上,扬声大吼了起来:“呼兰木伦——呼兰木伦——”
呼兰木伦,你等等我啊。
那队黑压压的队伍还压在遥远的天际线上,不知是停了下来,还是在继续前行。娄吹云咬牙继续打马,可无论他怎么狂奔,与前方的人永远隔着一道不近不远的距离。
“呼兰木伦——!”
你回头啊,你等等我。
难道你就这样走了?连一句再见都不曾说?
我们上一句话还聊着要去一起骑马,为何我一觉醒来,你就扔下了我一个人?
如果今天我追不上你,会不会从此一别,便是一生?
我连这句话都还没问出口: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娄吹云的泪水早已被疾风吹干,他再次嘶吼着大喊起那个名字。带着哭腔和嘶哑的声音回荡在阔广的草原之上,如同无根的野鬼哭嚎。
此时在前方的高坡之上,出现了一人一骑。
娄吹云猛地瞪大了眼睛,勒马忽然停下。马嘶鸣了一声,随即周遭归于寂静,唯余呼啸不止的夜风穿过二人之间的离离长草。
万物天地归于元寂。他们在一片混沌中遥遥而望。
娄吹云攥紧了缰绳,泪水又再次默默流出了眼眶。他有一千一万句话想说,他想质问呼兰木伦,为何不告诉他?为何不带他走。也想指责呼兰木伦,言而无信,明明说好了一起去跑马。他更想癫狂地斥骂呼兰木伦,为何如此狠心,或者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
然而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又沉寂了下去。
如果这注定是结局,他不要这些哀怨的话成为他们最后一次对白。
良久之后,娄吹云终于颤抖着开口了。
带着一往无前的蛮勇、满腔热血的无悔、和少年情窦初开时所有的情深和热爱,他用最大的声音,冲着前方夜色中的人大吼道:“——我等你!”
我等你。用最傻、最偏执的方式等你。
世事变迁又怎样,天各一方又怎样。哪怕是相隔万里,只要我还骑得动马、走得动路,今生今世,我都还能找到你。
自此以后,哪怕你颠沛流离远行他乡,只要我还在原地,你便永远有可归之处。
久燃晚灯,静守空鞍,长望塞上。只要你一天不归,我便将永远望着天际与草原相接的尽头,一直等你。
他喊出的那三个字在天地间回荡,最后渐渐消散无声。前方被夜色包裹住的那一人一骑定定地站着,天色太黑、距离太远,没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
然而随即,一声不大却果断的回答随风而来——
“好。”
明月不谙离别苦。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不过,你却不必恨那山长水阔。我知你在等我,而此生此世,你之侧就是我的归处。
总有一天,我定会回来。
一个字说完之后,前方黑暗中的人再次拨马掉头,很快打马走远了。留娄吹云独自一人痴痴地立马站在原地,望着那黑压压的军队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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