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秒,夏炘然却是先提问的那个人,甚至看上去很惊讶,“你断了腿,两个月就好了吗?”
糜知秋眨眨眼睛,感觉那点倾诉的冲动像暴雨下的一张纸,怎么也站不住了,“你是怪我好太快了?”
夏炘然感觉他突然一下语气变很差,笑了起来,“恭喜你痊愈。”
话题越拉越远,糜知秋干脆起身去翻冰箱,把冻好的冰块扔进玻璃杯,透明的正方体撞出熬夜的欢呼声,糜知秋用可乐淹没杯壁,捂住了冰块的嘴,“没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反而不知道怎么选择。”
夏炘然接过杯子,感觉到杯壁因为冰块起了点雾,有潮湿的手感,“那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人这一生未知的事情太多了,没有办法轻易选择新的职业,难以扎根于陌生的城市,努力经营友情和爱情依旧害怕崩盘,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有选择千千万,但摊开手心,真正握在手里的可能只有一根绳子,只能紧紧拽着它往前走。
所以人们喜欢旅行,拥有多少货币,就拥有了多少选择,把手点在地图的那里,就可以尝试着去拥有那里的一个早晚。
糜知秋第一反应是一个不热的地方,但突然一下又想去看大海,他想说好多要求,比如不要人多,想要东西好吃,还想要去的远一点。
但他回答时,脱口而出的和这些都无关,“我想跳伞。”
夏炘然好像笑得更厉害了。
他说好。
糜知秋后来有问过夏炘然那时候在笑什么,夏炘然说,“你知道你兴奋的时候,眼睛会睁得圆圆的嘛?”
糜知秋皱眉,“这又是什么形容词,平时是什么,扁扁的嘛?”
夏炘然扒拉一下他的眼角,“平时就好像睁不开,看上去挺高贵。”
糜知秋眉毛皱得更紧了,“睁不开眼睛和高贵有任何关系吗?”
他搞不懂夏炘然神秘的比喻和修辞,就像他没想到夏炘然答应得信誓旦旦,温柔得好想把全世界捧给他,结果那个“好”的意思是朕已阅。
糜知秋得到了批准,开始独自做攻略选机票订住宿,还怕语言不通在网上提前找接机的司机,夏炘然不停给他鼓励,做足了甩手掌柜的架势。
直到隔了一天准备出发了,糜知秋觉得可以给他们的两人旅行团颁发最佳旅友奖,他是最受欢迎的旅游伙伴一号,负责全部行程,夏炘然是最受欢迎的旅游伙伴二号,负责听从和赞美。
表面上其乐融融。
糜知秋妈妈确实如糜知秋预料的一般,对于他出门玩第一反应是欣慰,把糜知秋头发揉来揉去,嘴上却在夸奖夏炘然,“小夏呀,多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他以前每次夏天过完还能白一个度。”
夏炘然这种时候总是特别给糜知秋面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糜糜也很厉害的。”
糜知秋只有这种时候被喊糜糜无法反抗,去机场的路上偷偷装不小心,踩了夏炘然好多脚。
地铁上的窗户大部分时间里装的都是都市的缩影,朝里是旅客的身姿,朝外是倏忽而过的楼房。糜知秋第一次和夏炘然一起坐地铁,看到两扇车门像湖泊,反射着影子,一扇装着夏炘然一扇装着自己,进站时门打开倒影被隐藏,出发时门和上,他们两又落入各自的玻璃。
他举手拍了一张车门。
他们从来没有合照,没有拍照的习惯,也没有拍照的机会,或者说糜知秋从来没有想做过这件事,好像拍照是一件太过亲密的事情。
即使他已经是拉着夏炘然一起自拍也没有问题的身份,却依旧对于拍了一张影子感到新奇和不自在。
夏炘然注意到他突然举了一下手机,歪头看了一眼他拍的方向,把糜知秋拉近了一点,“拍我们的嘛?”
左边玻璃里的糜知秋被拉进了右边的玻璃,仿佛这半扇门上的窗户是一个完整的相框,装着他们的第一次合影。
糜知秋眨了一下眼睛,就好像用眼睛拍下了这一幕,回答却装作不是,“我拍的是到哪站了,好告诉我妈快到了。”
夏炘然低下一点头,“那你还不发给阿姨,把手机藏起来干嘛?”
糜知秋借着车晃,又踩了他一脚。
十八岁糜知秋记忆中最特别的三天是高考,那是个临界点,在这之前的每一天都不是一天,而是倒计时的一部分,是一个小锤头在往心脏上砸坑。可是高考到来后,好像每一分每一秒依旧那么普通,结束时似乎只是多了一口深呼吸,闻到了自以为会到来的自由。
没有把所有的书一起撕碎了扔向空中,也没有用火的燃烧来埋葬这段时光,他只是把书本平常地放进了阁楼。
然后让每年每年铺天盖地的报道和回忆去提醒他那三天很特别。
而二十岁的糜知秋更换了这个答案,最特别的三天变成了从这一秒往前数的今天,昨天和前天。
飞机上盛着的呼吸声杂乱了起来,糜知秋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发现罪魁祸首正在用手指点着他的脸,糜知秋退开了一点,夏炘然就把手又跟着挨过去。
糜知秋抿了抿嘴,刚醒来声音不自觉得小,“干嘛?”
落在脸上的手指就被牵动了一下。
夏炘然收回手,声音也跟着他变小了,“你做这个动作会有个笑窝。”
糜知秋又抿了下嘴,好像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动作,他有些懵得听见夏炘然说,“你真的睡好死,空姐来发了一圈吃的你都没醒,马上要来收了,吃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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