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玓平静地说道:“咱们的车上山的时候,我看过地势,如若没有错误的话……纵然是走蛟,也应当不会往这里来。我方才不过是在确认罢了。”
“郎君有信心?”
这话说的却不是白霜,而是从后头走来的程家护卫首领。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虞玓寡淡地说道,“在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时候,让他们安心岂不是更好?”
这护卫首领沉默了。
郎君所说的正是如此。
就算那泥蛟真往此处来又如何?人压根不能在没有光火的时候奔相逃命,下山根本跑不过泥水滑坡,上山却又无光无门路,更是自寻死路……这斟酌苦思后,居然只剩下困死这里的唯一法子……这人也是个利索的性格,在想清楚这点后,就折返回去安抚有些骚动的人们。
“郎君,您……”
“连累了白霜姐姐了。”虞玓淡淡地说道,“好在纵然是死,大家伙也都是死在一块,就算想找我报那欺瞒的仇恨,怕也得等到九土之下了。”那轰隆隆与冲天的震动越发逼近,仿佛就像是在耳边震动,虞玓甚至能感觉到脚底下的土地在颤抖。
白霜无奈地说道:“郎君怎偏生在这时候又这般皮性……”
虞玓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何时走蛟就会牵连到这里……白霜姐姐没什么话想同他说吗?”白霜微愣,倒是没想到虞玓会说出这样的话般……她迟疑了半晌,终究是转身离开了。
虞玓席地而坐,火把就近被他插在廊下,他浑然不在意那些湿透的泥泞,微微偏头看着后门那漆黑幽深的景象……正如他刚刚和白霜他们所说的那般,走蛟往往是在一瞬间的事情……巨大的泥石流裹挟着庞大的水势与无数的泥沙往下冲刷,这样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乎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但这速度也应当是极快的。
这座破庙应该是在半山腰靠近山脚的位置,如果走蛟是往这个方向的话,那他们早就陨命了。
虞玓叹息了声,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风险,毕竟有可能走第一次,就可能走第二次,这雨势看起来是不会停歇的,如果继续在这里停留的话,保不准还会更加危险。
仿佛天上银河有无穷无尽的水倾倒进人间来,富裕得过头的同时,也给各地惹来了诸多的麻烦。就在七月中,朝廷已经陆陆续续接到了一些奏报,说是连天的雨势后,导致当地的河堤崩塌,致使百姓浮漂数百家。
东宫参政,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而哪怕是长安,这连绵的雨势就好像停歇不下来那般,虽然未有各处那般滂沱,却也依旧是连日不停,阴沉得令人烦躁。
宫墙爬满了雨水,石板不管擦拭了多少遍都显得湿滑,来往行走滴落的水渍让人厌烦,就连那本来听起来清脆的雨打屋檐声也变得刺耳起来。
“洛阳……洛水决堤了!”
听闻这消息后,李世民停下议事,抬手捏了捏鼻梁,让大家伙各自散开歇息片刻。今日连续议事,朝臣们久坐之后,连身子骨都僵硬得发出啪嗒的声响,有那宫人为他们端来茶水糕点,让他们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能松活松活。
太子站在李世民的身旁,温和俊美的面容像是没被这殿内隐隐的浮躁煽动,“陛下,切莫急坏了龙体。”
圣人懒懒地说道:“这话从高明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呢?”他抬起眼皮,笑看了几眼太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雨势要是再继续下去,就不得不勒令各地……”他的话并未说完,但是太子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垂下头来,淡声说道:“儿臣以为还未到那个地步,那遇灾的各处,有的不正是在几家门下……那合该是他们也要出钱出力才是。”
李世民若有若无地含着笑意,“你这是要在他们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太子摇头,“陛下此言差矣,虽然如此,可若是他们不出手呢?还是需要做两手的准备,只是不能让他们平白担了好声名,落到实处却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便宜?”
这只能算是阳谋。
他这话说出口来,惹得圣人不住笑着摇头,却也恢复了些心情,在接下来的议事中也没了那微微的浮躁。毕竟这些时日圣人常忙碌到深夜,哪怕再如何理智果断,身体的因素总会多少影响到判断……故而太子猜测,已经有所察觉的圣人怕是会暂缓一二,免得因为急躁担忧反而做出不利的事情来。
待议事结束,朝臣们也大致吵出来一个合适的方法,太子已然有些倦倦。身后随侍的左右庶子还在说着话,他惯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也听不明白他们几个到底说了什么。
只温和素雅的面上是全看不出来这番心思的。
等到他回了东宫看着那满室的通透烛光,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势,望着那天外天依旧漆黑如墨的边际,俊美温和的脸色有些发沉。
太子殿下在屋内踱步。
一步。
涩闷的感觉犹在。
两步。
他蹙眉站定。
遥遥望着窗外滴答溅落的雨。
…
天亮了。
又或者是天完全没亮起。
虞玓听着那已然静止了的声响,对着破庙里坐了整夜的人们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点两个人和我一同出去看看情况,若是能走现在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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