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长史摇头,“府台,若虞玓是我所想的那位,那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不到,这岁数未免太年轻了些。”
张干笑骂了他一句,“你那只看年龄不看能耐的老毛病何时能改?我仿佛记得当日是谁称赞过《论虚实》的?怎知道人的岁数就嫌弃了?”
他的笑意不过一瞬,很快就收敛起来,神情很是严肃,“南安县尚存是好事,可德化的灾情严重,永春处理更是不当。南安县本来就是个紧县,不论粮食还是人口都不丰硕,不能把所有的压力一并压在南安县头上,徐先生,刘先生,需得拜托你们二位前去……”
“南安的粮食缺口暂且用州内补上,也得抓紧派人前往。”
州司内的灯火通明,彻夜不休。
…
雨开始停了。
在正月下旬,冷意犹存的时节,在春日难拂的薄雾中,初升的日头稍显稀薄,却晒干了地面的水渍,让连日不休的湿意开始蒸腾,累了小一月的县衙中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要不再下雨,这冬汛的源头消失,那水势还能渐渐褪.去。
虞玓站在窗前,脸色白得透明,手指捏着一份账簿在看。漆黑如墨的眼眸透着薄凉,抬手盖住了扉页轻声说道:“刘实再不得不除。”
州内派送的粮草是有刘实再接收,因着过手送往营地的数额是虞玓在核定,最终他这头记载的数目与刘实再所消耗的数目并对不上。
他阖眼揉了揉眉心,近日来这般动作都成了习惯。
连赈灾的粮食都能伸手,简直是痴疯了!
虞玓把账本放下,看着窗外的日头,心里紧绷着的一根弦才缓缓松开。
逃难来的灾民确实很多,但是在最初安置的灾民一传十,十传百中,倒也还算是听话。在他们熟悉了以工代赈后,卖力气换取粮食成为了定例。
人多就容易起摩擦,多数人的精力都消耗在修筑堤坝与县内挖渠铺路中,等下工回去自然没了精神。
虽然最终人数超出了虞玓的预期,时至今日已经超过千数。
可事先预防的规矩落实后,虽灾民中时而有人患病,不过及时隔离的措施与后续州司随行来的大夫都足以应付患病的灾民。
他长出了口气,有点摇晃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坐具坐下。
虞玓本就清瘦,这些时日熬到整个人都有点脱相。虽他面上冷静寡淡,遇事也从不流露神色,可千余灾民久留南安县终究算是危险,若是处理不当也会引来本县百姓与灾民的冲突,故而种种引导,甚是花费心力。
而这其中,与富商的周旋更甚于衙内。
虞玓到南安已有数月,斩下刘鹤此事让他在衙门内颇有威严,虽要与刘实再多方撕扯,可这到底是份内事情。而县内的富商多是与刘实再交好,要从这群人手中撕下肉来,虽有石素帮衬,可她毕竟是女子,行事总不如石庄有面子,这其中步步难行如泥沼。
好悬州内的支援来得及时,后续算是顺当。
半月后,南安江的水面下降甚快,已经到了平日的水准。而在这里逗留一月有余的灾民也开始动身,打算折返旧地。
德化县和永春县虽然受灾严重,不过泉州连连派人援手,到底稳定了局面。虽然土地遭淹,可到底还未春耕,或许今年德化县和永春县的春耕要来得晚一些,可还是能继续栽种的。
这或许是现在最大的安慰。
…
营地外,老六带着一家老小和妹妹一家道别。
他妹子在受灾当日就逃离了县内,因为有哥哥住在南安县内,故动身的时候就直接往了南安县来。刚好与老六擦肩,在营地待了十几日后,才与老六碰面上。
只是灾民都需要登记名册,在营地停留不能外住,老六不能把他们一家接回去。只是县衙内的安顿及时,倒也不必担忧。
等到这水潮褪.去后,妹妹一家还是打算要回去。逃难是一回事,可根在何处,总归是要回去的。
“若是有事要我帮忙,可千万要开口。”老六握着妹夫的手上下摇晃。妹夫同样是个憨厚的农家汉子,笑得眯眼连连点头。
这样的辞别在营地外频频上演。
郑寿铉陪着州司来人在营地探了一圈,那位被他称为何先生的中年郎君笑着颔首,“郑明府,这县内一切安稳,您这次可算是立了大功啊。”
郑寿铉笑得满面春风,推辞着说道:“这也是张公抬爱,若不是州内的反应迅速,及时送来了粮食,南安县也撑不了这么久。”
何先生摆摆手,“这倒也与南安有点干系。十一月出头,南安送来的文书官报就多次提及这冬日暴雨与冬汛的可能,这引起了张公警惕。”
郑寿铉的脸色微僵,何先生说的这话他却是一点都不知。而显然这位何先生是把这件事都当做是他所为,尽数是他的功劳了。而郑寿铉左思右想,在这县内能做出这番事情的人,大抵也只有虞玓。只有他那般直性子,才会不怕忌讳,点出这等有可能发生的灾祸。
毕竟官场内,若是有谁提前唠叨这等祸事,若是发生了倒是能落个好声名……可如若不成,那便是妖言惑众,扰乱民心!
而现在看着何先生赞不绝口的模样,自然是好事。
郑寿铉心里自有思量,那筑堤治水的名头被刘实再给揽下,而现在营地修筑的好声名也当做是他郑寿铉的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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