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有数,我规劝你什么。宁怀瑾笑起来时一向温和,他平日里面相冷,可一遇到宁衍,便像是什么坚冰都化成了水,眼睛弯弯的,总是很好说话的模样。
圣人之言也好,为君之道也罢,你都记得很牢靠。不仗着年轻肆意妄为,糟蹋江山,这就很好了。宁怀瑾说:其他的,就随你去吧。
随我去?宁衍挑了挑眉。
他的目光在宁怀瑾脸上留恋了片刻,然后出其不意地倾身向前,在宁怀瑾唇上点了点。
都能随我来吗。宁衍笑着问。
宁怀瑾依旧不太习惯与他厮磨亲近,方才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可惜这方寸之间实在是没处躲,还是被宁衍亲了个正着。
宁怀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宁衍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某种不易察觉的纵容,不由得舔了舔唇,满足地笑了。
大事上你总怕我一步走错,以后就拧不回来了,于是看我看得死紧。宁衍笑着说:换到这些小事上你倒是不管不顾了怎么,难不成怀瑾没听说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吗?
你今天不管,安知我明天会不会做出更出格的来。宁衍说。
宁怀瑾早就发现了,大约是身为帝王,常年要收敛情绪,不让人看出喜怒哀乐的缘故,宁衍就算是偶尔想从他这里听点好听的来满足一下自己那常年求而不得的苦恋,也会说得颇为含蓄,拐弯抹角地引着人自己把话说出口,自己却不落话柄。
就像现在,其实他无非就是想问一句我日后说不准不满足于此,想更进一步,你答不答应。而已,偏要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一个圈,就是不肯把话好好说出口。
从九华山回来后,宁怀瑾有两次背着宁衍跟程沅聊天,或多或少听程大夫说了点那些时候的事。
无论是贸然离开安全的南阳府;还是把大军撇在身后,只带着一队亲卫轻装赶路;亦或是不眠不休地亲自带兵上前线。这些事对宁衍来说,没有一件称得上理智,甚至说一句情绪用事也不为过。
但宁怀瑾明白他是为什么。
将心比心,当初宁怀瑾从安庆府回京,夜扣宫门的时候,心里也没理智到哪里去,这点事他跟宁衍半斤八两,谁都没资格说谁。
加之宁怀瑾骨子里那点长辈情绪作祟,面对着宁衍时总是拿他没什么办法,心一软,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所以就算他早知道宁衍有这个说话拐弯的毛病,也很少像宁衍一样,非要刨根问底地逼人说出实话来,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让步,顺从地说点宁衍爱听的,哄他开心也就是了。
但这次不行。
从九华山回来,宁衍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不光是因为宁怀瑾差点在战场上出事,也因为他确实是对前线战局没了耐心。
自从转过年来,宁衍对平叛的态度与年前那种散漫的模样截然相反,虽然他表面上风平浪静,还是按部就班地做他自己的事儿,仿佛什么都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宁怀瑾就是莫名觉得,宁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布好了他想要的那个局。
这次宁衍似乎拉了一张巨大的网,他按部就班地落下每粒棋子,却没有跟任何人商议过。哪怕亲近如宁怀瑾这次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这跟宁衍往常的行事风格不同,于是宁怀瑾一直悬着颗心,生怕宁衍心里的主意太大太正,他关键时候扯不住。
我之前一直忘了问陛下。宁怀瑾忽然说:这场仗若是打完了,陛下想怎么?
想怎么?宁衍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回道:收封,改制,将各封地的官员梳理一遍,这些事儿不是已经商议过了吗。
不是说这个。宁怀瑾说:方才陛下不是还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来警醒臣么?我倒想知道,陛下想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宁衍呼吸一滞。
那可真是太多了,宁衍想。
但现在还不能说。
现在还不到他心里预设好的那个时机,一切都还没尘埃落定。
那些事不急,缓缓再说也一样。宁衍干咳了一声,硬是转移了话题,说道:宁成益一死,三哥那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快崩断了。中年丧子是世间大丧,势必会给他造成打击,接下来他到底是一颓不起,还是奋勇反扑,就不是我能猜测的事情了。
但想来无论是哪种,他应该都坐不住了。宁衍说:你我大概很快就能与他阵前相见。
第157章 都已经晚了。
顺昌府衙正院里哭声震天。
宁铮挥退了身边的小厮随从,独自穿过半个院落,站在府衙的正门口,如一尊铜铸铁浇的雕像,沉默地眼望着府衙门前的那段主路尽头。
他身后的府衙内外皆素,府衙的牌匾上挂着白绸挽花,远远望去,瞧着颇有几分不祥之意。
宁铮身后的小厮侍女来来回回,府中的哭声响响歇歇,一直没有停过。
过了午时,那条路的尽头终于拐过一队挂着白幡的车马,几匹瘦马拉着一辆沉甸甸的板车,上头端正地放着一口薄木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