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珍禽馆飞出的金丝羽雀落在宫墙上,在宫墙上投射出一条窄窄的影子。
它百无聊赖地梳理着自己金灿灿的羽毛,时不时歪着脑袋打量着墙下的人,小脑袋随着宁怀瑾走动的动作一扭一扭,看起来颇为滑稽的模样。
只是这点小动静显然不足以惊动宁怀瑾,恭亲王目不斜视地一路向前,踩碎了一地零落日光。
宁衍正在书房里等着他。
外头天光大亮,宁衍的书房里却暗得反常。宁怀瑾推门进来的时候,只见殿内空空如也,平日里该当值的内侍和侍女一个也不在,只有宁衍身上盖着一张薄毯,正倚在榻上看一本杂谈轶事。
殿内点着几处昏黄的烛火,熏着龙涎香的熏笼搁在宁衍榻前不远处,正袅袅地散着漂亮的絮状烟雾。
宁衍似乎正看到兴头上,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也未曾抬头,只是手下翻了一页书,笑着说:皇叔来了,怎么不进来?
宁怀瑾走进门,缓步向宁衍走来。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颇为违和,但他环视了一圈,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怎么?宁衍用余光瞟了一眼宁怀瑾的动作,调笑道:皇叔这么久不来,不认识我的书房了?
臣什么时候长久不来了。宁怀瑾自然地接了一句,便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地走进内间,站在了宁衍榻边。
宁衍也没就这个问题跟他争执,他懒洋洋地往毯子里缩了一点,拍了拍自己的床榻边,说:皇叔,你坐过来点。
宁衍话音刚落,宁怀瑾不知为何心慌了一瞬,他下意识弯下腰去摸了摸宁衍的额头,却只摸到了温热柔软的触感。
怎么?宁衍微微眯起眼睛,就着这个姿势轻轻蹭了蹭宁怀瑾的手心,笑着说:皇叔今天怎么怪怪的?
没事。宁怀瑾说。
他心道自己或许是想多了,便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被宁衍扯着坐在了他榻边。
宁怀瑾刚落座,就听外面忽然平地一声惊雷,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发现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方才还清空万里的天霎时间变得黑沉沉的,暴雨几乎在瞬间便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滴砸在窗框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
下雨了。宁衍忽然说。
这场雨来得莫名又反常,看起来颇为不详,宁怀瑾略略皱眉,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但宁衍看起来心情尚好,宁怀瑾也没有扫他的兴,略略按了按胸口,什么也没说。
天色晚了,看书会伤眼睛。宁衍说着,将手里那本薄册合上,随手放在了身边。
宁怀瑾下意识瞥了一眼书皮,发现那是一本《业报差别经》。
宁怀瑾不由得觉得更加怪异了宁衍生平随性,甚少在意鬼神之说,便连景湛的道家学说都甚少在意,更别说会专门跑去看什么佛经了。
这宁怀瑾指了指那本书,问道:陛下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嗯?宁衍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往旁边一扫,笑道:皇叔说这个啊,今天洒扫书房时候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我略翻了两页,觉得有点意思,就留下看了一会儿。
书上云,世间有六道轮回,大多以善恶划分。宁衍笑道:但却有一道例外,皇叔猜猜是哪一道?
宁怀瑾年轻时也看过不少杂书,佛经尚在其列,他对这些神鬼之事的了解比宁衍还多些,闻言只略微想了一会儿,便试探道:阿修罗?
正是。宁衍笑着一捶手心,说:皇叔果然见多识广,博闻多识。
我方才看书时便觉得有意思按书上所言,转生入阿修罗的人,平生行善,并未作恶,只是因性子傲慢骄纵,常不将旁人万物放在眼里,所以才要入此恶道。宁衍眸色一转,脸上的笑意也扩大几分:可我倒是觉得,这委实算不得什么错处,何至于要与大奸大恶之人相提并论。
自傲易生因果,若能力与傲气不匹配,则自然容易生嫉妒,大约是因为这个,才将其算成妄念,划在恶道之中。宁怀瑾说:不过这些神鬼之言看看也就罢了,不必往心里去。
可宁衍今日不知怎得,对这个话题异常执着,闻言又追问道:所以按皇叔所言,只要自身有底气资本,那便可以随心而为,不必在意旁人看法了?
也不全然是这样。宁怀瑾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偏激,委婉地劝了劝:人活在世上,总要或多或少活在别人眼里,躲不得。
若是旁人的看法不能动摇你分毫,亦或是你有办法掌控旁人的眼光呢。宁衍对这个话题不依不饶:若有傲慢的本钱,那傲慢是不是也不能称之为傲慢,而是理所应当了?
宁怀瑾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想说我喜欢皇叔。宁衍好以整暇地挪了个姿势,依靠在软枕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宁怀瑾:为了皇叔,我可是什么都敢做。
宁怀瑾最初还以为他又是撒娇卖乖地讨他的回应,可刚一听到后半句,他就霍然站起身来,皱着眉道:陛下慎言,这些话要是叫有心之人听去,陛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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