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吸了一口气,道:“这西府老太太才去了几天,府里就敢怠慢正经的爷们儿?赦大爷到底是太太的儿子,不能够吧?”
青碧斥道:“吃你们的吧。主子的事儿,也是咱们能够议论的?”
心里却是想着,这事儿得赶紧报给大爷知晓。
其实,这件事,贾敬已经知道了。
他也是没想到,从这个时候起,西府的奴才们就这么不受管束,主子的事就敢随便拿出来说嘴了。
老太太孙氏虽然去了,但贾赦身边伺候的人,却都还是孙氏安排的。
作为亲娘,史氏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都恨不得把这些人都给清理出去,全换成自己的人才好。
但史氏毕竟是孙氏的晚辈,想要清理婆婆留下的人,可不就得有个合适的由头?
而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是子嗣。
如果孙氏留下的人,照顾不好贾赦,史氏做为母亲,做出什么事来,都没人会说什么。
史氏打的主意,贾敬尚能猜到一二,只是具体要怎么操作,他却是有些抓瞎。
没办法,这些后宅妇人的手段,就是再来一辈子,贾敬还是搞不懂。
就他来说,今年的夏天也不是特别热,冰用的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能过得去。
史氏纵着下人们克扣了贾赦的冰,还能让他中暑了不成?
就算是能让贾赦中暑了,史氏自己也还有治家不严之罪呢,又能得什么好?
本来,贾敬已经暗地里与贾赦串联好了,要借机把孙氏留下的这些人都弄出去,安置到孙氏留给贾赦的一处庄子上。
可都这么久了,史氏怎么就这点儿手段?
不过,贾敬暂是没功夫琢磨史氏的手段了。
因为,他现在有了更大的烦恼。
——追云姑娘出现在醉云楼,是不是三皇子让人请的?余江是不是这个时候就已经投了三皇子麾下?那整个阅微舍的学子里面,有多少已经倾向了三皇子呢?
贾敬歪在书桌旁,一边盘着一块儿汉代玉蝉,一边瞎琢磨。
可不就是瞎琢磨吗?
三皇子即便已经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也不会这个时候就生出把太子拉下马,取而代之的念头。
他大概也就是想要增加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日后哪怕新帝登基了,也不能随意闲置他而已。
只是,人的想法总会变的。
随着势力的不断扩张,再有下边的人想要从龙之功,明里暗里的撺掇,三皇子的心态便逐渐膨胀,自然会不甘于人下。
而这个时候,太子会如何呢?
太子本就因圣人堪称严密的保护觉得透不过来,见三皇子的势力日益壮大,自然会想要出手打压。
但太子是储君,是圣人眼中虽性子骄傲,但待下温和,能容兄弟的储君。
因此,太子只要一出手,便是错。
可若是太子无动于衷呢?
若太子无动于衷,毫无作为,圣人虽然会对贪得无厌的三皇子心生厌烦,亲自出手,可也会对太子失望。
身为储君,却不能弹压臣弟,可不就是无能吗?
贾敬叹息了一声:这储君,可真不好当。怪道唐太宗的承乾太子前半生近乎完美,后半生也几近疯癫了呢,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
可太子却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不,哪怕能够选择,以太子嫡长子的骄傲,还是会选择成为储君。
这不仅是圣人的期望,还是早逝的元后娘娘的期望。
贾敬永远也忘不了,前世太子对他托孤之后,说的那一句话:“终是孤不够好,才让父皇还有别的选择。”
那夜,他将一个小小的女婴拴在衣服的最里层,动用了最后一点儿人脉夹带出宫,趁夜放在了育婴堂里。
他还记得,那女婴可真乖呀!
未满三朝的小人儿,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连过了数到关卡都不哭不闹。
他还记得,临出宫门那道关卡最是凶险,差点儿就和死对头走个脸对脸。
可这个时候,宫里乱了起来。
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咸安宫走水了。
然后,他那死对头便慌忙带着人去帮忙救火了。
他拳头握得死紧,为应和文人的潮流而特意留的指甲嵌进了肉里,才忍住了没回头,捂着怀里的女婴一路远离了皇宫。
到了育婴堂的门口,他把那脱得光溜溜的女婴从怀里掏出来,脱了厚实的大氅裹了一层又一层,把太子早先便刨制好的一封信塞进大氅里。
然后,他想了想,又把身上的银票,还有所有没有印记的值钱的东西全塞了进去,这才把她放到了育婴堂的门外,伸手敲响了厚实的门。
等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过来,他急忙躲到了门外的大树后头,直到看见一个打扮得干净利落,面相慈和的妇人把女婴抱了进去,他才浑身脱力,靠着树干滑坐在地。
他听见那妇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被遗弃了,真是可怜。”
是啊,真是可怜。
她本该金尊玉贵地长大,却要落得个父母不详的下场。
日后,还不知要如何呢?
只是再怎么如何,那时候的贾敬却决计想不到,十几年后,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贾珍,竟然会把那女婴给聘了回去做了长子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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