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是每个不还钱的都是为了和圣人别苗头的,还有的是真穷。
虽然这种两袖清风的官员很少, 但的确是存在的。
就比如翰林院学士刘贵。
翰林院本来就是个清水衙门, 平日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灰色收入。
这些学士、编修们, 除了平日里给人写匾额得些润笔, 就是代圣人写些喜庆的圣旨,得些接旨的人家的谢仪了。
可这又能有多少?
刘贵的名字叫做“贵”,却真真正正是个寒门贵子。
而且, 他还是个很有操守的寒门贵子, 平日里除了俸禄和润笔, 基本没有额外的收入。
他借钱, 也不是干别的, 是因为前年的时候, 他的老母亲病重了, 他实在是没法子了, 才朝国库借了二百两银子,给他母亲抓药、买些补品。
他想着, 等母亲病好了, 他再慢慢攒攒, 把钱还回去。
可二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攒了三年, 还差四十多两。
先前圣人免了老勋贵们的债务, 让刘贵心里生了侥幸之心,想着他一腔忠心,圣人定是看在眼里的, 会不会也免了他的?
但圣人雷霆手段一出,刘贵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从希望到失望,再看看一贫如洗的家里,刘贵心里难免生了怨气,在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就带出来了一些。
能把刘贵教得那样清正,刘母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操守,很明事理的老太太。
听了儿子的怨言,刘母当即便拉下脸来,呵斥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刘贵速来孝顺,见母亲突然动怒,心下惶恐不已,急忙双膝跪地,不知所措地说:“若是儿子哪里做错了,母亲尽管责罚,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罚?我自然是要罚你的。”
刘母转身拿起扫帚,“啪、啪、啪”三扫帚柄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背上,怒气冲冲地说,“为娘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昔日为娘病重,是圣人仁慈,允许你从国库里借了银钱,才捡回为娘的一条命来。如今,圣人到了用钱的时候了,不过是让你把借的钱还回去,你便心生怨怼。你且说,为娘何时教你忘恩负义了?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君分忧,反而与奸佞同流合污。你……你……”
刘母越说越气,一下子靠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母亲,母亲,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刘贵膝行到母亲身前,不住地磕头请罪,“是儿子鬼迷心窍,一时糊涂了。母亲,儿子往后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呀!母亲责罚孩儿吧,千万莫要再动怒了!母亲……”
“那你说,你错在哪里了?”
刘贵急忙道:“即便没有君臣之份,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孩儿不该忘恩负义。”
见他果然是知错了,刘母才慢慢平息了怒火,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虽是穷苦人家出身,但你爹娘一辈子也没做过亏心事。儿呀,人穷不怕,就怕志短呐!”
“孩儿惭愧。”刘贵羞愧至极,但转瞬间又为难起来,“可是,纵使省吃俭用地攒了三年,还差四十几两的缺口,一时之间,叫孩儿到哪里去凑呢?”
刘贵倒是也有几个至交。
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他教好的,几乎个个都是两袖清风的人。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四十两也不是小数目,一时之间,谁能拿出来?
“这……”刘母也有些为难,沉吟了许久,还是坚定地说,“有多少,就先还多少。我看当今圣人不是那等刻薄寡恩的,应当会宽容一二的。”
刘贵听了母亲的话,当即就包了一百五十两的散碎银子,到户部去销账了。
说来也是巧了,那日坐镇户部的,正是刚从刑部调过来的左侍郎贾敬。
贾敬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刘贵一见是他,便有些踌躇,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但进都已经进来了,人来人往这么多人看着,叫他再出去,他也干不出来这事儿。
正进退维谷间,贾敬已经看见了他,目光一闪,便起身迎了上来:“原来是刘大人来了,今日户部是贾某主事,刘大人有事,就跟贾某来吧。”
“贾大人,刘某……”是来还债的。
“刘大人,请吧。”贾敬却不等他说完,拽住他就拽进了他办公的班房里。
他到底是武将家里出身,纵然走了科举的路子,平日里的锻炼也没落下。
刘贵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挣得过他?只得涨红了一张脸,被他拉进了班房里。
刘贵暗暗叹气:只怕今日过后,旁人还不知要怎样揣测我二人之间的关系呢。
进了班房,贾敬终于松了手,刘贵有些恼怒地说:“刘某今日是来还债的,贾大人这是干什么?”
贾敬赔笑道:“贾某皇命在身,还请刘大人千万见谅。”
一听“皇命”二字,刘贵神色一凛,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问道:“不知圣人有何旨意?”
贾敬不答,只把手伸进袖袋里掏摸了一阵,掏出一叠银票,找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递给刘贵。
刘贵一怔,神色不愉:“贾大人这是何意?”
贾敬道:“刘大人误会了,这是圣人的意思。”
“哦?”刘贵悚然动容。
贾敬解释道:“刘大人两袖清风,清廉自贵。圣人明察秋毫,又岂会不知?圣人之所以催促欠款,不过是有些人分明奢靡已极,却从不思国库空虚,实在是可恶至极。陛下知晓刘大人家有老母在堂,又岂能让大人无奉养之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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