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时候松姑父母已逝,她一个未嫁女,按照礼法,就应该听从宗族的安排。若她真豁出去告了官,只需族中老人出面,说一句她忤逆尊长,不肯听从族里的安排嫁人,就能反咬一口,非但光明正大地占了她的家财,顺便还能坏了她的名声。
幸好松姑的父母因着只她一个女儿的缘故,本是有招赘的打算的,自小就将她当成儿子来教养,甚至还要更精心。
松姑一开始表现的十分懦弱畏缩,实则暗中将父母教给她的地契银票都贴身藏着,只留了些浮财给族里人。然后,就趁着族里人为了抢夺财产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松姑趁夜出逃,一路跑到了姑婆聚居的莲花巷,跪在一个明姓姑婆的门前,求她收养。
姑婆这个群体的形成,有两个途径。一种是像辛馨这样,自己婆家而出,自梳为姑的;另一种就是原本就是姑婆的人,年纪大了之后,收养的送终的孤女。
那个时候,明姑三十出头,正是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她听了松姑的哭诉,心生恻隐,便收了她做养女。
做姑婆的女子,十有八九都是有自己的产业的。且她们之间又互为屏障,抱团排外,扭在一起,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松家不过是一个寒门小族,哪里敢得罪这股势力?
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是一介闺阁女子该知道的。但是松姑的父母将她当男儿教养,这些世间的隐秘之事,自然也不避讳她。
想来,她的父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女儿还要靠这些偏门的东西,逃得一条性命。
萧灵与宝钗听得唏嘘不已。
宝钗道:“看来,并不是女子天生便不如男子。只是女子一生都被困在后宅,整日所见,不过是抬头的那一方天地,见识浅短罢了。松姑的事,便是换一个同样年岁的少年,也不见得能逃得一条小命,少不得落个病逝的下场。”
萧灵和辛馨想到各自的兄长,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萧灵对辛馨道:“能遇见松姑这样的人物,也是你的造化,日后可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辛馨点了点头,感叹道:“或许,我便是天生的亲缘浅薄吧。父不慈,母不爱,兄长亦无半点儿友悌之意。不过……”她左右看了看两个好姐妹,一手抓住一个,笑容明朗,阴霾尽去,“不过,我只要知道这世间还有你们想着我,盼着我好,就不算白来这一遭。”
宝钗也反手与她交握,一切尽在不言中。但萧灵却是一脸的“你莫挨我”,斜着眼睛说:“你可别自作多情,我都是看在宝钗的面子上。要不然,哪个理你?”
辛馨与宝钗相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辛馨好声好气地说:“那就多谢萧二姑娘大人大量了。”
萧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个笑过之后,宝钗忙把话题拉了回去:“世间像松姑这样不幸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但像她一样能柳暗花明的,却是凤毛麟角。我这铺子里的掌柜的和女师傅们,个个都是命苦之人。我纵然有心帮她们,但到底能力有限,能做的也不多。”
这话分明是弦外有音,辛馨不由正了神色,说:“妹妹有话,不妨直言。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宝钗四下里看了看,忽然对自己的婢女道:“莺儿,雀儿,你们带着青柠和莳花她们去挑些喜欢的水粉吧,算我赏你们的。”
萧灵和辛馨见此,也各自吩咐了婢女跟莺儿她们去。而青柠临走的时候,还给了萧灵一个“我不在,姑娘你要学会自己努力”的眼神。
萧灵嘴角一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待该走的人一走,萧灵就迫不及待地说:“行了,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事说事,真是急死个人了!”
她隐隐觉得,宝钗这次,肯定是要干票大的,心头不禁涌起隐秘的兴奋。她萧灵,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
辛馨也殷切地看着宝钗,鼓励她只管说。
宝钗道:“这话若是旁人,便是我的父母,我都是不敢说。咱们几个虽无骨肉之亲,但志同道合,却胜似骨肉。所以,我这个想法,才想和两位姐姐说说,成与不成,也好有个参详。”
萧灵急道:“你倒是说呀!”
辛馨打趣道:“是啊,你要是再卖关子,灵儿就要打你了。”
萧灵闻言,示威似地抬了抬手。
“好,我这就说,这就说。”宝钗连忙告饶,“我就是觉得,这世间苦命的女子,未免太多了些。像我们这样,有些钱财势力可供自己支配的,到底是少数。但绵薄之力,也能积少成多。”
她认真地看着辛馨,说出自己的想法:“因此,我就想着:若是日后姐姐的绣坊有了规模,可否给那些苦命的女子,留一条活路?”
辛馨怔了怔,不由感佩道:“妹妹当真是有大智慧,大胸怀的人。我还只是想着自己,妹妹却能够推己及人,实在令姐姐羞愧。”
宝钗忙道:“姐姐谬赞了,这也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而已。姐姐若是有为难之处……”
“妹妹把我当什么人了?”辛馨打断了她,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正色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是铁石心肠。反正我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好顾忌的。妹妹放心,只要我有余力,一定会和妹妹一道的。”
宝钗喜道:“姐姐高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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