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因,不但是因为这件事关乎全天下百姓吃盐的问题,更是因为,圣人已经老了。
自今年秋,圣人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了。他想在自己宾天之前,给太孙留一个太平天下。
所以,对于那些徇私舞弊的官员,圣人的手段,就少了几分以往的温和,显得酷烈了很多。
就在廖玉将此事禀报圣人后的第一个大朝会,就有先后七个御史弹劾两江总督洪宝。
其中有两个,史鼐都认得,那是圣人的心腹。
这场弹劾的结果可想而知。纵然洪宝在朝中也有人保他,但圣人已经有了收拾他的心思,谁还能保得了他?
“着刑部派人前往,将两江总督洪宝,革职查办。”
刑部尚书出列,“臣,遵旨。”
作为圣人心腹的洪宝一倒,江南官场人心惶惶,再没有哪个官员敢为江南盐商张目。
毕竟,钱再好,还能好得过官位吗?只要保住了头上的乌纱,日后想要多少钱得不来呢?
盐商们再次求到了巡盐御史衙门。
“林大人,给咱们指一条明路吧。”
他们觉得,既然林如海知道这件事是有大人物在京中推动,那也一定知道这个大人物是谁。只要他们知道了是谁,那就可以用钱开路了。
林如海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到,如何听不出他们的意思?
但林如海就是装作听不懂,迟疑着说:“路倒是有一条,只是……却算不得什么明路。”
几个盐商对视一眼,急切道:“求大人指点。”
林如海却突然又摇了摇头,“算了,算了,这条路你们也不会愿意走。”
哪有这样吊人胃口的?
盐商们心里都快急死了。
直到如今他们才知道:钱并不是万能的。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多少钱砸下去,都如同丢进了无底洞,连个响都听不见。
“林大人,您就说吧。无论如何,总得让咱们听听不是?”
林如海仔细看了看他们的神色,确认道:“那本官就说了。”
“大人请说。”
——别磨蹭了行吗?
林如海起身,捻着胡须站起身来,漫声道:“本官倒是有个门路,可以帮你们把手里的盐平价销出去。只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了。”
盐商们都沉默了。
所谓平价,就是市场最低价。
而如今,市场上食盐的最低价,就是广州产出的那种。
如果按照这个价格把手里囤的盐都卖出去,那得来的银子,怕是连买盐引时花的钱都赚不回来。
这会儿,他们都开始怀疑:莫不是林大人和人家商量好,一块儿来坑他们的吧?
虽然猜对了,但他们没有证据。
“大人,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说:“本官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也劝你们息了那个心思。多的本官也不说了,你们先回去,考虑考虑吧。”
他说完,就端起了盖碗,泯了一口茶。
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
盐商们无法,只得告退出来了。
林如海目送他们离去,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相信,这些盐商之中,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他了。
只是,林如海却不太明白,广州那边,为什么会平价回收江南的盐。
不是他偏驳,实在是江南这些盐商囤积的食盐,无论是从品相上,还是从口感上,都比不上广州产出的这些。平价回收,岂不是要亏了?
这个疑问,严津的幕僚也有。
“大人,咱们收这么多青岩,该怎么处理呀?”
虽然他们手里有技术,可以把青盐变成雪白的,但那必定是要有一定消耗的。就算能再把提纯好的盐卖出去,那也肯定是收不回本钱的。
严津笑了笑,端起盖碗喝了口广州的特产凉茶,悠悠道:“白家和袁家那几个海商,不是有意往海外贩盐吗?这其中的差价,相信他们愿意填补的。”
幕僚道:“可是,他们想要的,是治盐的方子呀。”
严津瞭了他一眼,道:“那就让他们做梦去吧。”
他们广州产的盐,在当今世上,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至少十年之内,朝廷是不会允许此法外流的。
也就是说,在这期间,但凡想要卖盐,就都得从朝廷手里进货。可以说,等于是强势地用一个治盐的方子,将盐业收归国有。
而等到十年之后,盐在世人眼中就是稀松平常的东西了,再下放给私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
自布局始,再到圆满落幕。史鼐历时五年,将盘踞江南,为货数代的盐商一举拔除。朝堂内外忌惮者有,钦佩者有,咬牙暗恨者亦有。
连太孙都忍不住为他忧心,言辞间以商鞅、王安石等暗戒之。
史鼐不禁一怔,神色一下子就柔和了起来,“多谢太孙提点,臣日后行事,定然会更加谨慎的。”
太孙的意思,是让他以后行事不要再那么惊世骇俗,可他这回应,却只应了日后行事谨慎。
太孙不禁有些气恼,“少保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家中夫人公子想想吗?”
他的几个夫子里,史鼐是最对他胃口的。这可能是因为,史鼐并不是科举出身的,对那些文人风骨和尊师重道都不那么强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