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鸿行礼后转身退下了。恍惚间,梁锦看见他脑后,那根束发的麻布带子里头,似乎还裹着一根带子。也是灰白的颜色,藏在麻布带子里,不甚显眼,可架不住梁锦眼睛好,那颜色虽然相似,可料子一看就不一样,那是蜀锦,梁锦常做衣服的料子。
府上的小厮何时这么有钱了?涨月钱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算了,懒得想。梁锦又低头翻弄他的书。
月钱是涨了,可是也不够买些蜀锦来做绑头发的缎带的。谁家就算有这样订好的料子,也该是用来做衣裳的。裁一点点?裁缝铺也不卖啊。
这缎带打哪儿来的?林鸿心里切实知道。
前些日子,他正在角门那坐着,吃一块精致的果子,是去给二小姐梁响罄的院儿里传东西,梁响罄赏他的。
传的是殿前司裴大人家的小姐让人捎带过来一个荷包,说是给梁响罄绣好了花。林鸿忙接了往里头去,内院儿里接应的小厮一时不见踪影,林鸿只好亲自送到二小姐院外。一想起这二小姐,就记起她当年用脚绊倒大小姐的事,不大点小丫头,心还挺狠。
林鸿在院外边儿,本想递了东西就走,丫鬟却说:“你在这儿等着,我给小姐了,小姐瞧了没事儿你再走。”
他听出来了,这是怕东西不对,担心他这等下人手脚不干净呢。
没一会儿丫鬟出来了,指尖捏着快油乎乎的果子,很嫌弃的扔给林鸿,林鸿慌忙接住,丫鬟趾高气扬的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说:“小姐赏你的!”那眼神,像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仿佛这块果子是个天大的恩赐。
或许因为读过一些圣贤书,林鸿掩藏起来的自尊这一刻又冒出来,歇斯底里的叫嚣,他一路往回走,一路压制着胸口的澎湃,坐回角门上,犹豫许久,可能是因为饿了,又可能是想试着认命,他还是吃了。
“你吃什么呢!”
突兀的一声,吓掉了林鸿剩下的半块儿果子,他急忙站起身回头,是上次托他折桃花那个丫鬟,好像叫雪梅:“吓着你了?真是对不住呀……”她有些不好意思,从荷包里掏一个东西,掏出来,递给林鸿。
林鸿接过来一看,是一条卷着的缎带。滑溜溜的,上面用不太显色的丝线修了一只威武的鹰,栩栩如生。
雪梅又说:“这是小姐让给你的,多谢你上次替他讨的桃花。”
林鸿没告诉她,那桃花不是他讨谁要的,是他借口身子不爽快去看郎中,偷偷去寒香寺折的。一大早,老太爷和二老爷都还没去上朝呢。林鸿从没想过有什么谢礼,折的时候他只想着,她想要,他就去!
捧着缎带,看见地上那半块不堪的果子,他掉在地上的自尊仿若又被捡起来了,依旧握在手里。
用袖口抹抹嘴,林鸿本分的说:“请姐姐替奴才谢过小姐!”想了想,就死一般的下着决心:“若小姐……若小姐还有其他什么吩咐,只要奴才做得到,一定尽心竭力!”
雪梅被他这样郑重的承诺吓得直愣愣的,又觉得好笑:“你倒是衷心,我受累去替你告诉小姐罢,要是得了赏钱,可别忘了分我一半呀。”说完就走了,一阵风似的。
林鸿把手摊开来,看那条缎带。为何绣了个鹰?隐约的林鸿就是知道,这是说他当年,像从天而来的鹰护住了她。可只是一点小事呀,不值得她记这么久的。
梁慕白觉着不管值不值得,她就是记住了!忘不了。林鸿就像这条疤,打那天起,就趴在她手臂上,不疼了,却痒痒的。偶尔有其他官宦家的小姐笑话她,她都不觉丑。
每个月有那么一两次进出角门的时候,梁慕白都偷偷留意林鸿,他把头低低的垂在那里。梁慕白好想弯着腰去看他的脸,看上面还有没有汗珠子,能不能滴在她手上,让她能再次感受那种温暖。
可是她不敢,众目睽睽,她是千金小姐,怎么能去端看一个下人的脸,这下人还是个男子!这要让人知道了,会为人不齿,她的名声若坏掉了,那整个一生也都跟着完了。
雪梅回来,学给梁慕白听林鸿的话:“小姐,他不是上赶着巴结咱们罢?”
“不是!他不是……”梁慕白替他辩白着。
雪梅倒不在意他是不是,当笑话在说:“我还跟他说呢,要是得了小姐的赏钱,得分我一半,他马上就答应了。”
梁慕白马上欢喜起来,有些不合规矩:“那你拿些散钱去给他,去谢他的桃花。”
“小姐,你糊涂了呀!咱们不是刚赏过他么?”她指那条缎带,小姐裁了那匹新从大夫人那里得的蜀锦,还点着蜡烛绣两个晚上的鹰。
“……是我糊涂了。”梁慕白呢喃着,又不死心:“那……那你明日,去告诉他,我想要一个……一盒凝脂铺的胭脂!”
说着去翻钱箱子,抓了几个碎银子,塞给小雪梅:“剩下的是赏钱,他不是应承你一人一半么?”
雪梅吃了一惊:“啊?”回过神来:“……我明儿等他们主事的训完话就去。”
她见小姐亮着的眼眸,恍惚有些懂了,有些害怕,还知道这事儿得背着人,又想不通,小姐就为着那小子救了她一次……也不算救啊。
可对梁慕白来说,那就是救了她一命。可能连林鸿也不记得了,他抱起她的时候,跟她说:“不要怕!”,一路上气儿都喘不匀,还翻来覆去的絮叨着:“疼么?很疼么?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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