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历来顺着他的娘亲这次也站到了父亲那边,唐明珠见他唇角扔有污渍,抽出帕子为他擦净,见他整张小脸皱到了一处,嘱咐道:“下午见了夫子可要记得叫人,给夫子留个好印象,知道了么?”
贺弘轩彻底懵了,这是怎么回事,方才还吵架呢,怎么忽然就钻一个阵营里去了?
但娘亲都不帮他,这事便算板上钉钉了,他的脸瞬时跨下,小脸皱成一团,扁着嘴道:“知道了。”
于是,他变成了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学生。
最初,他对读书是极排斥的,可没几天,却欢天喜地的接受了,毕竟这个地方玩伴有很多。
贺弘轩生的聪明,记性很好,学东西又快,不过三个月,他便追上了所有比他来得早的学生,夫子对他总是欣慰地点点头,贺弘轩也有些飘然,觉得做学问也就那么回事,特别是年后,他的考课拿了甲等,这种情绪便史无前例地飘到了顶点。
贺弘轩满心欢喜地跑回家,打算好好炫耀一番,却碰上许多人从家里出来。他一眼就认出,那为首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常侍,那老太监朝他施了一礼,便带着人尽数离去。
等人走远了,贺弘轩拽着管家,抬了抬下巴指着远离的宫人,问道:“来做什么?”
管家笑眯眯地回他:“回少爷,大喜啊,南方闹旱,咱家老爷上表奏疏,不仅解了陛下燃眉之急,还救万民于水火,如今龙恩浩荡,赏了好些东西下来呢。”
“爹爹这么厉害?那奏疏上写了什么?”贺弘轩好奇道。
“啊这……老奴就不知道了。”管家悻悻道,老爷的奏疏又岂是他能看见的,他神秘兮兮地附在贺弘轩耳边又道:“听说,今日朝堂上,天子还夸赞老爷俊才无双,自愧弗如呐!”
俊才无双,自愧弗如,这八个字自天子口中讲出,又是多高的赞誉。
管家不知他心事,说罢领着他进门,那些赏赐堆在院中,阳光映射下闪闪发光,看在贺弘轩眼里,仿佛那篇文字的字字句句都化作金光升腾起来,那放在书袋中的甲等考课忽然有些拿不出手了,爹爹文采斐然他是知道的,就连自视甚高的夫子都赞不绝口,可他从来不知道,爹爹的文章还能救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万民。
原本那份欢欣雀跃逐渐熄火,自己与他的差距不知又有几何,贺弘轩头一次觉得父亲那样了不起,不知道多年以后,他是否也能如父亲一般,字字珠玑,换得荣耀满门……
贺弘轩读书越发刻苦起来,他不再缠着唐明珠,反而缠着贺明琅多了些,甚至有些刻意地模仿父亲说话的语气、行为。
一晃又过了几个月,正值华京天寒地冻,唐明珠外出时不慎滑到,动了胎气,彼时贺弘轩正在学堂,赶来的下人说母亲要早产,他书本都未来得及收拾,便回了家。
刚进家门,便听到有人对父亲说道:“夫人已见了红,情况不太好,老奴也只能尽力而为。”
紧接着便听到母亲嘶哑的惨叫,他心中一痛,张嘴叫了声“娘”,就要往母亲屋子里冲,可父亲阻止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贺弘轩从来没在父亲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在他心里,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华京没有人不称赞他、仰望他,他像座山,巍峨的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撑住,此刻,那向来沉稳冷静的面容上多了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就像是屋檐下的冰,颤巍巍地悬着,好像风一吹,就会掉下来。
对,是脆弱吧。
贺明琅不说话,院子里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屋内,是母亲痛苦的叫声,一声一声,揪紧了所有人的心。
里面的丫鬟连着往外端了三盆的水,他看到了,都是血的颜色。贺弘轩眼眶突然红了,叫了一声娘,接着天便黑了。
是父亲用手遮住了他的眼,只听他吩咐道:“将少爷带下去。”
贺弘轩大哭起来,拽着贺明琅的衣袖道:“不走,爹爹我不走,让我陪着娘。”
贺明琅蹲下身,与儿子平视,他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语气却异常坚定:“轩儿听话,你在这里大叫,你母亲会分心。”
头一次,爹爹这样哄他,不知道是不是被父亲温柔的语气蛊惑道,贺弘轩没有反抗地就被带离了内院。
天上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贺弘轩就这样哭着出了门,面上泪痕交错,一张小脸冻得通红,他不能留在家里,母亲每一句叫喊都像刀子一样刻在心头,可出来又能去哪儿?
突然,一个尖利的哭声盖过了他:“老天爷啊,你当真要绝我之路么?”
贺弘轩一时忘记了哭泣,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伏跪在地上痛哭,身上的衣衫早已辨别不出颜色,脏乱的头发交错成一团,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都是温柔娴静的,比如他的母亲,即便脾气大些,像顾姨母那般,也是端庄大气,容光焕发的,可眼前这个,却是他不曾见过的惨烈与骇然。
在她周围,站着几个男人,看衣着应是巷子里谁家的府兵,如今不住地驱赶她,那女人不肯走,眼见他们就要动手了。
贺弘轩上前道:“住手。”
那几个男人被喝止住,转头一看,恭恭敬敬朝他一拜:“贺公子。”
“这是怎么了?”贺弘轩出声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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