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凉,自进畅月之中,寒苓的耳疾愈发严重,初时不过隐隐作鸣,继而沥下血水不断,半夜疼痛难忍,将同寝的弘历吓了一跳,御医走马观灯,景仁宫内往来不绝,六宫后妃尽被惊动,连身怀有孕的富察皇后与纯妃都来探询动静。
寒苓自己治不好的痼疾,会让御医医好才是见鬼,吴谦仔细诊看了一番,先将止疼的汤药开了一副出来,又硬着头皮向皇帝回话:“娘娘本有耳疾,其后连遭重击,怕是难以痊愈的。”
弘历大为恼怒:“朕留着你们有什么用?治不好皇贵妃,朕灭你们三族。”
“皇——”寒苓出口惨叫,“啊——”
“苓儿,苓儿!”弘历吓白了脸,“你醒醒,醒醒!”
吴谦赶忙上前问脉:“皇上放心,娘娘是疼的晕了过去。”
“混账,你教朕怎么放心!”弘历想起身打人,怀里还搂着晕厥的病人,当即嘶吼道,“药呢?”
一直折腾到清晨,寒苓到底苏醒过来,脸上早已失掉了血色,因向弘历问道:“永玺呢?”
弘历忙道:“我怕吓着他,送往宁寿宫与五儿作伴去了。”
“又不是什么大病,何苦搅的六宫不宁。”寒苓也没力气折腾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安安静静养一养就好了。”
弘历登时吩咐众妃:“你们都回去吧。”
当天晌午,太监总管李玉接连宣示了三道上谕:其一,景仁宫柴炭份例加倍;其二,免皇贵妃晨起问安之礼,病愈后准予隔日晌午交谒两宫皇太后宫中请安;其三,诏请所有民间良医,能治愈皇贵妃耳疾者加官封爵;能稍缓苦痛者赐田免役;徒劳无功者赏金放还。
赶在年节前往病榻上一躺,寒苓省了不少的心,别说后妃们羡慕嫉妒恨,连崇庆太后都酸溜溜的:“你对我这个当额娘的都没有这份‘孝心’。”
弘历苦笑道:“额娘,您不知道,皇贵妃的耳疾已经有二十年了,皇阿玛引以为愧,到驾崩前都未能释怀,就连儿子也是担了干系的。”
崇庆太后疑问道:“这话怎么说?”
弘历叹了口气:“康熙六十一年,皇阿玛与十三叔谋划分派御史弹劾阿其那福晋私养幕僚何肇之女为郡主,有混淆宗室血脉之嫌疑,那时皇贵妃常在雍正潜邸走动,只为杜人口舌,十三叔建议禁绝皇贵妃入府,这与她原本没有什么关系,讷尔布过于谨慎,只当女儿开罪王府,不免生出迁怒之心,为此耽误了她的病情。”
崇庆太后颇为不解:“这是讷尔布不疼女儿,与先帝有什么相干。”
“不止。”弘历按了按额角,“后头选秀,她忽然从和亲王侧福晋变成宝亲王府侍妾,不知哪个多嘴的告诉讷尔布说她在宫中失节无礼,讷尔布打了她一个耳光,上回有人栽害弘昼与她有染,朕一时急怒——本来她能给自己治好的,好些年的心血,一下子全都白废了。”
“你也不必为这个自责,不缺医、不缺药,总有好转的一天。”崇庆太后宽慰儿子,“再一说,你对永玺和五儿另眼相待,更多的不足也能抵消过去了。”
“额娘,永玺和五儿本来就是朕的孩子,朕对他们是什么态度,苓儿根本就不会在意!”弘历仰起头来,“旁人盼着生育皇子,大抵脱不了母以子贵的念头,苓儿更坦白,她就是为朕生的;魏答应受封前,她其实已经因为喜常在抛下过去一心一意地把精神放在了朕身上,可惜朕没抓住机会,反而把她弄丢了。”
崇庆太后更加困惑:“她是皇贵妃,何必与一个末流的答应吃醋计较。”
“朕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是针对魏氏,不过想说服自己——哪怕所有的官女子都是皇帝的女人,哪怕日后新人换旧人,他也会顾及我的想法永远不去宠幸其中的哪一个人,即便对方还算出挑,即便对方由皇后tiao教安排,即便对方的长辈与皇太后曾有渊源。”弘历有些颓废,“可惜,偏偏是魏氏、偏偏就是魏氏!不用她再行试探,朕用两个月自己证明了并没有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你能不能跟额娘说一说,你这样在意皇贵妃究竟是因为什么?不会是因为幼年的情分,不会是因为她的美貌,不会是因为母后皇太后的体面,更不会是因为先帝对她的一份愧疚。”崇庆太后补充道,“当然,她也不会真的对你施展巫蛊媚术。”
弘历脸色一正:“额娘,朕只能这样说,对辉发那拉寒苓,朕死生不会相负。”
“皇帝,你可是一国之君,决计不能意气用事!”崇庆太后终究提到了立嗣的话上,“我知道你喜欢永玺,永玺天赋聪明,我这做玛嬷的也没有不疼孙子的道理,先帝宠爱皇贵妃,但富察氏才是圣意钦点的大清皇后,虽说大清朝没有立嫡立庶的规矩,中宫倘无嫡子,你属意永玺我也没有话说,皇后如今又怀身孕,万一生下阿哥,嫡子没有过失不得继统资格,将来是要遭受杀身之祸的。”
“额娘放心,儿子自有计较。”弘历眉宇稍霁,“若是阿哥,长大后便可出继端荣太子之后,封授亲王爵位、额赐世袭罔替之恩,这也是皇阿玛的遗愿。”
崇庆太后大惊:“母后皇太后和皇后知道你的打算么?”
弘历解释道:“原定的人选是永琏,母后皇太后不许,后来又生了一些事端,加上皇阿玛对永琏期许厚望,索性顺应民心将他秘建储位,永琏夭折,这件事就搁下了,皇后用了催孕秘法,以后再也没有生育机会,能让孩子富贵顺遂也便合乎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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