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相的缘故,他比较自卑,说话时不太敢看人,一直躲闪别人的眼神。
听了李宏飞的话,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憨厚的笑着说:“屋里热,她怕热。”
“那不行,病着不能贪凉,让她睡凉床上也比地上好。”李宏飞指着屋檐下的竹床说。
“好……好……”郑小霞爸打着赤脚,忙跑出去往屋里搬。
钟意秋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总不能像别人那样叫痣哥,显得太不尊重,但又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想了想只能选了个还算得体的,“小霞爸,小霞现在情况咋样了,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他本来就自卑畏缩,钟意秋怕他更拘谨,说起了方言,但是市区的方言没有乡下这么土,郑小霞爸听他说话,仍是慌的有些不知所措。
“找村里的王老二看过,吃药就能退烧,但管不了多久又烧。”他赶紧回答道。
王老二是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只上了一年医科中专,对付着能看些小病,以前没人找他,张西明走后没了医生,附近村民有些小病小痛的不想跑远路,都开始找他看,他就正儿八经的弄些常备药和器械,开始支摊子看病。
钟意秋劝道,“她一直反复发烧不好,应该去医院好好检查,小孩子身体弱,烧太久不行。”
郑小霞奶奶在旁边抱怨道,“她这样啊,怕不是一般的病,是让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我说找千婆子,他还不上!”
她边说边拿手指点着郑小霞爸。
老年人这么想很正常,钟意秋没想到她爸竟然没同意,心里不由的有些佩服,笑着冲他微微点头。
李宏飞打着圆场,说道:“婶儿,不管是咋回事,王老二看不明白,要先找医生看过,如果实在不好再找千婆子不也行嘛。”
老太太撇撇嘴,“医院花钱啊!我听人家说,进去了还要挂号、拍片,医生跟你说两句话都要钱!”
钟意秋听的好笑又心酸,乡下的人总是把医院看成龙潭虎穴,只是听到这两个字就感觉肉疼。
他耐心的解释道,“医院是要挂号,拍片是因为有些病医生要通过片子才能判断的更准,如果不需要就不用拍,不是啥都要花钱的。”
他说完,屋里却安静下来,没有人接话了。郑小霞爸一直蹲在屋门口,像个鹌鹑一样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扎进身体里,不敢抬头看人。
钟意秋想他们可能一时很难接受,或者是怕花钱,他心里有些焦急,抿了抿下嘴唇准备打持久战。
还没开口,郑小霞爸却先说话了,他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话时脸上的肉有些微微颤抖,“我们农村人,去医院啥也不明白,她爷奶岁数大,我和她妈都不认字,我这个样儿……到哪儿人家都嫌弃……”
钟意秋全身都麻了,一瞬间像是被天雷劈中了一样,不疼不痒却灼烧了灵魂和意识。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底层人民中的底层人,连得到最起码的尊重都是奢望。
他只能窝在这个村子里的最角落,多往外迈一步,对他来说都是腥风血雨。
钟意秋又有些恨,恨他太自轻自贱,眼看着孩子生病却连去见人的勇气都没有,可是这种恨是可笑的。
你不曾经历过别人的痛,就没有权利嘲笑别人伤口的丑陋。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只能慢慢的说话才能控制住情绪,“哥,我带你们去……现在就走。”
钟意秋找了六子去借拖拉机,拉着郑小霞一家三口去镇医院。
检查后医生说郑小霞感染了肺炎,要在医院打两天针。钟意秋有些为难,这两口子自从进了医院,就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挂号、和医生说病情、拍片、缴费,全是钟意秋办理,他俩连眼神都不敢瞟一眼,郑小霞爸更是高度紧张,连头不敢抬,生怕别人看见他的脸。
让他们陪着住院肯定不行,但是钟意秋留这里又不太合适,六子见他纠结,帮忙问医生,“拿药回去打行不行,村里有会扎针的。”
钟意秋想着肯定不行,肺炎是很危险的病,要时刻在医院观察才行,却不曾想医生竟然说可以。
“没关系吗?毕竟是肺炎。”钟意秋问。
他说普通话,气质又和当地人完全不一样,医生对他十分客气,“多注意点就行了,乡镇医院都这样,住院要钱,你让他们住,他还当你专门骗钱!”
钟意秋能理解,但他语气嫌弃鄙视,听起来还是很刺耳。
郑小霞一家人,在医院紧张的走路都要同手同脚了,钟意秋考虑了实际情况,最后还是拿了几天的药回去打。
到家时天快黑了,钟意秋在大队部门口就下了车,让六子送他们回去。
郑小霞爸盯着他看,虽然眼神仍在躲闪却终于敢抬头了,他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黑紫的双唇不断抖动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钟意秋摆摆手,笑着说:“你的谢谢我收下了,不客气。”
天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成群结队的蜻蜓低低的飞过,也不怕人,撞的钟意秋脸都有些疼。
“小钟老师——”李莲花叫道。
钟意秋觉得给她起外号的人真的是个天才,莲大嘴这个称号太传神了!
“上哪儿去了?咋跟痣娃子一起?你是城里人,没见过他这样的,别被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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