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出来了。
刚才那不到一秒的空隙中,他抢在世间万事之前,参透了天机,勘破了红尘。
“行。”
轻飘飘的一个字散落在空中。
然而下一秒,金光突然穿透了黑雾,从乐正诚的身体中破出,一时间竟盖过了照亮崖底的光亮。
——是遮日!
封止渊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一双胳膊抱进怀里,熟悉的气息令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紧接着一个东西就塞进了他手里。
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把定情信物收好。”
封止渊忍不住露出丝笑,方才那段时间,他一直紧绷着心神,现下傅斯乾一恢复正常,他那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就好像一切都有了底,感到一阵轻松。
“刚才怎么了?”
傅斯乾低头在他耳廓上吻了下:“以后详细告诉你。”
此时确实不是说这件事的时机,封止渊不再发问,看向不远处的人,那人自从说了个“行”字后再没其他动作,他心里有些猜疑,不确定如果傅斯乾没恢复,那人会不会露出真容。
掉在地上的玉扇被捡起,人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处于紧迫状态下的人们都没发现,只有倒在地上“呜呜”叫着的邪祟们在挣动。
遮日是从邪祟嘴中冲出的,将晏君行捅在在嘴里的刀刃挤了出去,粗暴的割出一道喷涌的血流,落在地上的血迹被刀刃贪婪地吸干净,被吸吮生命力的痛苦逼得那邪祟躁动不安,一堆眼中透出凶狠的邪光。
是恨不得撕碎人的凶恶目光。
而另一旁,气氛十分凝重,空气中有两股力道在互相冲突,它们互相撕咬,像是不分出个胜负来决不罢休。
金光慢慢凝成剑影,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从遮日中爆发出的光流将四周全部剐蹭了遍,攀附在崖壁上的藤蔓碎成灰绿色的粉末,崖底的骸骨尽数被碾碎,偌大的裂缝显现在众人面前。
看不清脸的男人一眼扫去,那裂缝就像被重力压毁了一般,轰隆一声,开始向下塌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类似于深井的坑。
从那坑中,突然燃起一阵火焰,有咕噜咕噜的滚沸声响起,黑烟从井口冒出。
黑烟溢开,将崖底分为光与暗两个世界,被烟雾拢住的男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大球发出一阵吼声:“不、不!”
他拖着笨拙臃肿的身体,一耸一耸地往裂缝处移动,就在此时,他身上覆盖的鳞片开始消退,像吹涨了的气球一般的身体剧烈收缩,慢慢露出光滑的皮肤,同时他的身量也在抽长,抽长到和人差不多的高度,他那双巨大的竖瞳缩小了许多,最后竟生出一张人脸。
他几乎变成了一个人。
从外表看,他和人只有轻微的差异,他的眼睛依旧保留着竖瞳的特征。
顾不得思索那神秘男子的事,封止渊连忙从傅斯乾怀里跳出,拉住了大球,阻止他继续向那边冲过去。
大球转过头,一脸悲伤焦急:“主、人!”
封止渊还没说话,两步开外,傅斯乾先“啧”了声:“怎么变成人了也改不了这说话的毛病?”
大球一僵,像是被气到了,脸上浮起一层鳞片,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坏、人,主、人、离、你、远、点!”
他不习惯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听起来乱七八糟的,但大概意思差不多能拼凑出来。
傅斯乾笑得吊儿郎当,看着大球的目光却隐隐含着警告:“你主人才不能离我远远的,他是我的。”
他说完便歪头看向封止渊,朝着面前人伸出一只手:“宝贝儿,过来。”
这等近乎幼稚的宣告使封止渊摇头轻笑,他无奈地抬起手,正欲搭上傅斯乾手的时候,他余光中突然瞥见一道黑影。那黑影像一道飘过来的烟,从侧面慢慢将大球笼罩住,封止渊瞬间变了脸色,猛地转身将大球推开。
凌厉的杀气突然袭来,封止渊想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了,这是纯然的、毫不留情的一击,在短暂的一瞬间,让他突然想起一些破碎的画面,滚沸的渊火疯狂跳跃,赤红的羽翼包裹住他,他沉在炽热的熔岩之中,骨头与血肉尽数……
“咔嚓——”
封止渊低下头,看着剑尖刺碎了那盏他藏在胸口的敛魂灯,耀眼的红光如同散落的星子,一点点从骨灯中溢出。
然而此时封止渊没有心思管这些,他顺着剑尖看过去,将整把剑尽收眼底——
封止渊踉跄了下,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脑袋晕乎乎的,只觉得周围一切都远去了,在他身后,是傅斯乾凄厉的喊声。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傅斯乾的声音听起来会那样伤心?
大球反应过来,连忙撞开了那把金光熠熠的长剑,将封止渊抱进怀里,他仰着头放声嚎叫,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断魂崖底,随着他的哀吼,万物悲鸣。
黑影飘散在空中,虚无缥缈,像是很快就要消失了一般。
他的叹息声缓慢而悠长,带着极其深重的痛苦:“他终究不属于你。”
大球的竖瞳中漫起一阵血意,冲天的冤怒仿佛要随着那血一同滴出,他看着冲过来的傅斯乾,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咬牙切齿道:“两、次、了!”
这三个字如同一根刺骨长针,狠狠钉进了傅斯乾命门,叫他哑口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