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濯林当时其实在想:原来是这种地形,太复杂了,确实,若不是小路路带,恐怕也没人能做到同西樊周旋,不然也就不会成功了。
这是本能的理智分析,暂时盖过了极致的悲痛。
叶濯林这段日子总有些麻木,就感觉好像小路路只是请命出了趟远门,过不久就会回来。因此,他重新在纸上写好了“景行”两个字,漂漂亮亮,行云流水。
他等着小路路将其取走,他期待小路路欣喜的神色。
日复一日,直到牺牲将士们的墓碑坟地已经建好,有人找到了他:“将军,路领军的坟墓……是否需要建设?”
“坟墓?什么坟墓?哦,你说……小路路的啊。”叶濯林像是被人用榔头敲了脑袋,怔忡又迷惘,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就建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吧。”
“可,路领军的详细姓名,以及称谓,该如何写?”
“哪这么麻烦的。”叶濯林感到莫名的烦躁,“就写小路路就行,不要前缀,拖泥带水的,读起来都不顺。”
一旁的贺啸不忍再看:“将军……”
“出去吧,上次的字还是不大好看,我重写一份吧。”叶濯林拿起纸笔,“先别来打扰我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写好。”
三日后,“小路路之墓”被建设在了一处空旷之地,与其他人的墓地分隔开来挺远一段距离,差不多是独自占了一大块。
叶濯林看到墓碑的时候,呆愣了片刻。
他好像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小路路不会回来了。
“贺啸,我在这待会,你们先回去吧。”想了想,又加了句话,“我不会做傻事。”
贺啸还是不放心,但愣是被一旁的其他明事理的人拖走了:“让将军自己待会吧,早点发泄出来就早点转好。”
“可……”
“放心,我跟了将军几年了,将军是个理智的人,绝对不会做偏执的事,回头咱给将军拿两壶酒就成,哦对,将军酒量好,得多拿几壶,不然醉不了。”
于是乎,一个时辰后,叶濯林背靠墓碑,右手捏着一个小酒坛,饮起酒来咕嘟咕嘟像是喝水一样。他酒量确实好,而且不上脸,因此,五坛下肚,他好像还是那一副平静的模样,仿佛只是走路走累了,靠在这歇息片刻的行人。
可胸腔里却如同翻江倒海,搅得他不得安宁。
叶濯林闭着眼,面容有些憔悴。他一直觉得借酒消愁这种行为很傻逼,一时快活,醒了以后不还是一团糟?可他现在就在干这事。
他第一次这么不想面对现实。
头几天,战事的尾巴没处理完,叶濯林大醉一场后,倒是还能强撑着回来处理事物。贺啸和其他士兵们每天都在自我洗脑:说不定明天将军就好了。
然而,明日复明日,半个月过去了,叶濯林依旧没有重获新生的意思。
甚至于变本加厉:事物处理完,叶濯林干脆就不出现了,几乎每天都是在坟地里待着,除了吃喝拉撒,剩下的时间,就只是蔫蔫地靠在墓碑上,像是一座塑像。军营中的所有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锋止将军很少任性,偶尔任了这么一次,就是轰轰烈烈的大动静。
转眼又是七日,这一天下了暴雨。
叶濯林一如既往的靠在墓碑上,像是失去了五感似的,任凭雨水把他浇得狼狈。之前的旧伤举足轻重,最后的几波仗也是添了几道口子。他伤势未愈,身子本就虚弱,还给他这般不惜命地折磨几天,于是被雨水这么一冲,直接把全身的温度冲了上来。
意识模糊间,叶濯林隐约觉得有人在摸他的脸。可当他费力地抬手后,却又没摸到任何什么东西,连虫子都没有。
幻觉罢了。
叶濯林自嘲般笑了笑,总觉得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
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世间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可故事仅留存在回忆里,剩下什么都没有。
他自磅礴大雨中艰难起身,想着回去避雨,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便觉得意识突然被抽空,叶濯林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又是不知几个时辰,雨渐渐停了,似乎听到了些许脚步声。
“叶将军!”
“濯林!”
他的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两道人影,他却没什么心思去分辨是谁,只是重新闭上眼,想要再睡一觉。
贺啸见叶濯林闭眼,还以为叶濯林断气了,吓得立马跑过去探鼻息,然后肌肤一接触,哪怕叶濯林被淋得像落汤鸡,贺啸也能感觉出叶濯林体温不大正常。
“陛下!快来看看叶将军!”
叶濯林听到了预料之外的称呼,费力睁眼,就对上了赵封那张脸。
“咦?陛下怎么来了……”叶濯林挣扎了一下。
“你别动。”赵封脸色很不好看,“借酒消愁,你怎么也会干这种事?”
“没办法了。”叶濯林哑着声,音色不复往日清明,“没其他路子。”
“要不是贺啸千里迢迢去京都找我,估计都没人敢来你这,你看看你啊,哎……”赵封架着叶濯林的胳膊,将叶濯林背到背上,此时的赵封不像南昭帝王,好像只是一个为弟弟操碎了心的哥哥,“发烧成这样了,如果真没人管你,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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