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建国急了,不等他爸,从兜里翻出盒火柴,划着往自己的灯芯凑,也没点着,偏不信邪,又划亮一根,还没点着,半盒火柴都划空了,依然没把灯点着……
佘建国又让身旁的赵巧芬点灯,结果一样,身后起了骚动,众人纷纷摸出火柴,划亮往自己的灯芯上点。
一进到大殿就开始害怕的那些人,手抖得火柴都划不着,更别提点灯了,偷偷去窥前方供桌上金家人闪着幽光的长明灯,难道金……金家人不让他们在这里供灯?这里在闹……闹鬼啊!
慧能在一旁边看边憋笑,笑得肠子都要打结,见佘福贵三角眼望过来,脸上的表情比佘家人还要惊讶,回身问老和尚,“信炎师叔,灯具怎么回事?”
老和尚面无表情,瓮声瓮气地回呛:“我怎么知道?”瞥了一眼佘福贵,哼了哼,“咱们这间大殿有脾气,也不是什么人的灯都接。”
佘建国气得仰倒,别的事可以忍,供灯关系重大坚决不能忍,直起身把灯具一把推到慧能的鼻尖,“一个人点不着我不跟你闹,这一殿的人都点不着不是你的问题是谁的问题?我们步行走了这么久过来供灯,你接待工作竟然做成这样?主管你们寺院的领导可是我的老相识,用不用让人把他叫来,当着他的面问问,是不是你有意为难我们佘家,事先在灯上做了手脚?”
慧能当了这么多年招待所经理,难缠的人接待过不知道多少,被质问也不生气,笑眯眯接过灯具,闻了闻,“哎呦,这味差不了,我们灯里添的素油可是才下来没两个月的现榨的菜籽油,咱们都是吃菜籽油长大的,油味新不新鲜你们闻不出来?”
有佘家的小辈不信,“凭什么你说是就是,就是你在搞鬼。”
慧能再好的脾气听了也拉下脸,竟敢质疑我的业务能力,“阿弥陀佛,今天在佛祖面前我妄言一句,论佛法的领悟我不行,要论起咱们省素斋做得最好的住持,那非我慧能莫属,菜籽油新不新鲜我能判断不出来?”
“新鲜菜籽油怎么还发酸?”有人闻了闻,质疑道。
老和尚重重哼了一声,慧能被气笑,“长明灯的灯芯不事先在醋里泡过,不一会就烧没了,这点常识你都不知道,竟然敢来供灯?这个酸味,应该是望山邱家的醋吧,师叔?”
信炎老和尚不出声只点头。
慧能用专业强压佘家质疑,佘福贵暂时找不出破绽,心中难免疑虑,难道佘家真被这间大殿排斥?面上没有显露一分,阴鸷的眼神依然盯着慧能不放。
忽然角落响起一声小小的惊呼,有人的灯被点亮了,是佘福贵堂兄的孙子,也是在场最小的佘家人,今年上初一,今早专门逃了课跟来凑热闹。
众人低头看看自己怎么也点不亮的灯,全都不做声了,慧能和信炎的目光在那孩子还有其余佘家人的脸上转了一圈,脸上的表情被此时因恐惧而格外敏感的佘家人解读出:这么多人偏偏是身心最干净的孩子点亮,不是我们灯不行,是你们的人不行。
能看透人心,说不让灯亮就不让灯亮的到底什么鬼怪?众人目光都不受控制地往一个方向望去。
人心只要一点引信,就能蔓延出无边恐惧。
佘建国心颤了颤,别管灯亮不亮了,先把老三的灯供上,赶紧走人。让人把唯一亮着的灯传过来,双手递给佘福贵,“爸,今天不能白来,您上前给建华供上吧。”
佘福贵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好长时间才接过灯,也是怪了,灯一到他手里,本来朝里开的殿门哐当发出一声巨响,突然合上了。
声音太响,跪坐在地的众人吓得差点跳起来,殿门一关,本来就光线昏暗的大殿,只剩供桌上的点点微光。
佘家人只顾着害怕,只有慧能注意到老和尚信炎手上的动作,师叔有大智慧,这么快领会了那三个孩子的意思。
老爷子不开口,余家的小辈也不敢夺门而逃,心惊肉跳,抱团取暖,都聚拢在一起,眼巴巴无声催促佘福贵赶紧走完最后程序,这地他们一刻都不想多待。
灯火在佘福贵手中颤了颤,众人屏息,佘福贵提步迈上莲池上搭起的甬道,灯座被他放在第二排供桌的正中,灯芯缓缓燃烧,这个过程一直没出状况,众人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又放回肚子,灯上具名的事情可以交给寺里,完事可以走了。
佘福贵在甬道上转过身,光线暗,甬道窄,他要盯着点脚下,一低头,“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佘福贵先是不信,抬头跟底下的佘家人对视了一眼,接着低头又看了一眼,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到水里。
“爸(爷爷、叔公、二叔)!”佘家小辈惊叫出声,立即一拥而上去捞水里的佘福贵,莲池水不深,佘福贵没失去意识,浑身湿透半趴在甬道上,指着水面让其他人看。
水面被搅起的涟漪渐渐平息,莲叶被水波推远,残碎的光影又恢复完整,水中显现出来的影像让在场的人毛骨悚然。
第一排长明灯上的人名落到了水面,每一个金家人的名字都对应着一个佘家人的名字,金秉麟对佘福贵,金靖宇对佘建国,金敬修对佘建军,金镰况对佘建华……两两捉对,在水面排了长长一排,死去的人名用红色的方框框住,金家全是红框,佘家佘建华的名字已经被框上。
红框框是勾魂的锁具,这画面太让人惊惧,有人失声道:“一命还一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