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娘神情怔忪,一动不动,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对面裂了缝、结了霜的墙面上。
“大伯不同意,他跟我说,他啥也不缺,他现在就有一个心愿,想给大伯娘买一件新衣服穿……他说大伯娘这些年跟着他吃了太多苦了,他觉着对不起大伯娘,如果我这个当侄女的要买,不如就先给大伯娘买一件!”
她比量完了毛衣,像是没有察觉到大伯娘听了她的话忽然有些颤抖的身体,又拿起了另外一件呢绒中山装。
“我觉着大伯说的有道理,反正大伯天天也要上山砍木头,倒不如给大伯娘买两件好看衣裳,在家穿了,大伯看着也高兴!”
“嗯,果然这件格子中山装显得人挺括,大哥、二哥,你们看大伯娘穿上是不是特别好看……”
她话音才落,大伯娘忽然推开她的手,整个人冲出了屋子。
门帘高高掀起、又落下,屋里的人很快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爸!”
也不知过了多久,面对着门口的苏卫阳才突然发现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此刻正用一只手紧紧抓着一侧门帘,怔怔的站在那里。
苏大伯似乎是被这一声惊醒,他走进屋里,身上在外面结的冰霜纷纷融化成水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淌。
他看着苏慧兰、又看了看苏奶奶,嘴唇抖了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苏慧兰极其自然道:“大伯,您回来了!快看看我给大伯娘买的这两件衣裳,您喜不喜欢?”
苏大伯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好半天才点头道:“喜欢,俺兰兰买的,都好、都好……”
苏慧兰就故意打趣道:“大伯您还没看呢,就忙着说好,我看您是看我好,所以就觉着我买的东西都好!”
苏奶奶这时也说:“总算是你这根木头今天开了点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
苏大伯让祖孙俩这么一闹,激动的情绪稍敛,脸上很快露出无奈的神情:“妈,你看你说的,俺咋就是木头了?”
苏奶奶板着脸:“俺说你是、你就是!不兴跟俺犟嘴!”
苏大伯登时哭笑不得,只能一副“你是老娘,你说啥是啥”的表情,把屋里所有人都逗笑了。
苏慧兰又趁机拿出给大伯买的“棉乌拉鞋”,让大伯试穿。
苏大伯今天非常配合,也没像往日那样一再拒绝。
苏卫阳紧挨着哥哥坐着,看着妹妹帮父亲试穿新买的鞋子,那鞋看着可真厚实,还是胶皮底儿的!
村里人都说人公社的大干部也穿胶皮底儿的棉鞋,他爸以后穿着这双鞋子上山,肯定又轻巧、又暖和,还特别有面子!
他忍不住跟他哥小声念叨:“哥,你说要是老妹儿真是咱的妹妹多好啊!”
结果这话直接换来他哥一个“脑瓜崩儿”!
“臭小子,说啥呢!”
苏卫阳一下想起他老妹儿的身世,马上解释:“哎呀,哥,俺没说明白!俺的意思是……希望老妹儿以后可以天天住咱家那种,就像咱是一个爹妈那样的……”
没想到这样一解释后,他哥的声音更严厉了!
“阳子,咱做人要懂得知足,不能贪心!就比如说,咱不能因为妹子对咱好,咱就生出啥依赖的想法!人活着得靠自己,有人对咱好,咱要学会感激,学会把这份好永远记在心里,将来有机会就去报答!而不是只想着让对方为咱付出,啥事都指着人家,那是自私!你听明白没有?”
苏卫阳心里一点点隐秘的想头被自家大哥直接揭破,立时又羞又愧,垂着头低低道:“俺知道了……哥,你说的对,俺不该有这种想法……”
苏卫东看他这样,叹了口气,对着弟弟完好的左耳,声音温和道:“阳子,你跟哥不一样,你有手有脚,只要你肯干,将来一定能把日子过好,你要相信你自己,咱苏家的爷儿们没有一个是孬的!”
苏卫阳却忍不住道:“哥,俺也想干活挣钱!可哥你看,俺过完年都十九了,咱爸妈还不让俺上山呢,你说是不是他们还不放心俺这耳朵……”
苏卫东却摇头:“阳子,你好好想想,咱爸妈不让你上山只是因为你那耳朵吗?”
“想想志国大伯家的大奎,他就比你大一岁,你看看你们俩之间是只差了一个耳朵的问题吗?”
苏卫阳一愣,似是从来没这样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竟有些怔住了。
等苏慧兰这边看苏大伯穿上新鞋来回走了几圈后,瞧着这鞋大小、肥瘦都合适,正回头要跟兄弟俩说话,就发现他们不知凑在一块儿说啥悄悄话呢,忍不住逗这哥俩:“你们俩先别急,我这儿也有给你们的礼物!”
说着,从篮子最底下掏出新华字典和教材,给两人递了过去。
兄弟俩目光登时一亮,尤其是苏卫东,看着那本厚厚的字典,眼睛里像装着最亮的星星。
这一晚,还是在那盏自制的煤油灯下,苏家人一起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面条,尽管灯光并不明亮,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平日里没有的平和温馨。
大伯娘还是最后一个上桌,她的眼圈红通通的,进来后基本就闷头吃面。
可是今天晚上,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当苏大伯往她碗里夹牛肉时,这一次她并没有躲开。
年关将近,日子过得飞快,山上伐木队却还在分秒必争的想要多出些木头。
--